17 幻灭(III)(1 / 1)

密切关注汉奸林正道的人,远不止板垣征四郎、多田骏等侵华日军。当雨薇硬拽着舍友克里斯蒂娜返回宿舍时,某名留德的中国女大学生也为其忧虑不已。

自那两名神秘的德国男子离开后,林静如一直被秘密囚禁在这间黑暗的房内。这,除了一张矮旧木床,再也没有其他家什;暗灰色大理石地面早已积尘多时,风一吹便尘土飞扬,令人不得不掩鼻。此外,虽然设计者起初便注意到通风透气的重要性,利用墙上的窗户接受阳光和风,但仍有黑褐色霉斑蜿蜒于墙角,散发出阵阵刺鼻腥臭!

没有钟表,没有日历,林静如根本不知道自己被禁足了多久。如今,时间于她而言早已全然停滞不前,令她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度日如年”。

“阿爸,您现在在哪里?快来救我——”房内,林静如将薄毯裹紧周身,蜷缩在矮床上,掩面低泣,只是哭累了睡,睡醒再哭,如此反反复复多次。令她失望的是,始终没人闻声而至,好生劝慰乃至出手相救。仿佛她已经被全世界彻底抛弃,任她自生自灭。

所以,再不逃离,回到慕尼黑大学或上海杜美路林公馆,终有一日,她必将彻底崩溃。奈何这房间墙上唯一的窗子焊着冰冷的铁栅栏,早已阻隔了她试图攀爬翻越的念头。更令她困惑的是,在她被扣押这期间,从来没人破开铁门将她救走,显然校方丝毫不曾留意她的离奇失踪。

失去后才知道后悔。林静如怔怔的望着那狭小的铁窗,暗自后悔彼时如果不执意远渡重洋留学德国,而是自上海圣约翰大学毕业后,在某家医院或诊所默默行医;或者那日直接婉拒克里斯蒂娜的邀请,躲在宿舍里睡懒觉和复习功课,兴许便没有如今的牢狱之灾。

然而这世间,惟独没有‘如果’。

***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粗重的敲击声,吓得她当即抹去泪水,睁大双眸,警惕地盯着不远处那一直紧紧锁闭的铁门。

“哭什么哭?赶快吃完好收拾!”伴随着门外一个女人冷漠的呵斥,厚重铁门下漏出一丝微弱的光亮,一碗点缀了几片酸菜的土豆泥拌饭被推进来。原来,此门下端有个巴掌大的缺口,只能容纳饭菜或物件顺利递送,平时用铁片罩住。既断绝了羁押者与他人任何直接接触的可能性,也让外人丝毫察觉不了门里的秘密。

林静如忙接住饭菜,旋即匍匐在地,毫不顾及烟灰色旗袍上布满泥尘,多时不洗的长发油腻发臭。她以仍不熟练的德语朝那缺口大声哀求:“我要回学校,求大姐您放了我吧!”说完,那酷似雨薇的面颊上再度泪水滚落,覆盖了先前的泪迹。

“放了你?”外面的女声稍顿了下,变为嗤笑,“若想离开,必须征得主人同意!你以为凭你区区口舌,便可轻易劝动?”

林静如闻言心中一阵窃喜——门外女人送完饭后不离开,而是加以答话,显有一线生机。她频频颔首,大声应道:“即便再无可能,我也愿意尝试!只求您一定帮我,帮我引见您的主人。”说着,林静如低头望了眼右手腕上那只莹润透亮的翡翠镯子,霍然闭目,咬牙褪下,往那缺口处塞了过去。

“啧啧!果然是世间难得珍宝!”不多时,那女人语声骤然变为惊喜,朗笑道,“好吧,看在它的情面上,我便带你面见主人。不过他是否答应你的要求,我可不敢保证。所以无论成功与否,这首饰都得归我!”

“真是个贪婪龌龊的女人!”林静如嘴上答应,心中叱骂不已。毕竟那翡翠手镯非同小可,乃是前朝慈禧太后御用陪葬之物,据说当初大军阀孙殿英盗了东陵慈禧墓后,被其随行的某个官兵偷偷私藏变卖,几经转手之后成为她十八岁的生日厚礼。但目前情势窘迫,若不以利相诱,成功打动并利用那女人逃离此处,,今生便只能待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彻底丧失自由了。

眼前是关键时刻,万不可不分轻重,不然铸成大错,追悔莫及。况且只要能逃离此地,再报案追查,何愁要不回它?

不多时,随着钥匙旋转声,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只见一名中年妇女站在门外,一手小心翼翼地托着那翡翠手镯,另一手提着一盏煤油灯,似笑非笑地注视着林静如,她一头渐染霜白的金发高绾成髻,身着黑色天鹅绒绣金线长裙,右肩处别着一枚珍珠胸针,显然身份不低。

“您好,尊贵的夫人。”林静如微微欠身,向对方端正行礼,略带哽咽开口,“不论成功与否,我林静如始终感激您的恩德。”却全然不知那妇女面色掠过一丝不悦,眉梢深深蹙起。

可待她直起身时,中年妇女已恢复常色。她微一颔首,抿唇一笑,眉角绽出的鱼尾纹愈发深刻:“林小姐无须客气。我仅是主人的管家,称我沃斯便是。请随我来!”说罢沃斯手持油灯,领着林静如走出房间,踏上狭长逼仄的甬道。

一路上,林静如紧随沃斯,丝毫不敢落下。但由于甬道常年不见日光,素来阴湿,潮气浓重。人走在上面,双脚不住打滑。但林静如狂喜之际,全然不顾这些,只知走过它,便可以回到地面世界,重获自由。

望着身旁林静如激动的神情,沃斯唇角又抿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稍纵即逝。

渐渐地,林静如脸上的笑变淡了,与之相反,内心深处的惊恐不安却渐渐扩大,且迅速蔓延全身。

“不对!这通道为何越走光线越暗?分明不是通往地面,而是引向另一间地下室!”惊恐中,她瞪大双眸疑惑的望向沃斯。却见对方长叹一声:“林小姐,我劝你还是回去吧——”话音未完,她便利落地扑向林静如,试图抓住她。

说时迟那时快,林静如一咬牙,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劈手抢过对方手中油灯,将其狠狠推倒在地,随即大步往通道反方向狂奔而去。很快,久违的阳光深深刺入眼中。面前,是几处铁锈斑斓的栅栏,只要越过它,自由便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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