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重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尸骨上,并不知道其他人被封焕的话噎个半死。
头骨被庄重用清水洗刷病晾干,肉眼检视各缝合无哆裂及骨质无骨折现象。庄重又将带来的红伞撑开,这是最简陋的过滤其他自然光,利用紫外线查看尸骨,更利于查看骨质上是否有血斑,若有血斑则为生前所伤。庄重的勘察箱里其实也有紫外线灯,可这时候不便拿出,只能利用宋慈的方法。
庄重微微皱眉,没有土棕色反应,并非是外力打击而亡。庄重听吴氏言语,原以为若为他人杀害,多半会在头上做文章。身体暴露太明显,而头部有头发甚好遮掩,而这里验尸多半不会这么仔细,才会遗漏,比如历史上著名的钉头案。
庄重之前也曾问过吴氏是否查看头发下的情形,吴氏也表示并未曾动过,可如今看来并不是。庄重继续检查,就连脚趾头也未曾放过,皆不见有骨折或血斑现象。
庄重将尸骨摆好,吴氏着急问道:“有何结论?”
“现只可断定并非外力打击而死。”
吴氏叹了一口气,见庄重方才查看得这么仔细也一无所获,心中已是认命,“罢了,当时都没瞧出什么,如今三年过去又能如何。我已经试过了,没有探出究竟也是天意,料想就算有何隐情夫君也不会太过责怪我。”
庄重一脸认真,“现在还不到下结论的时候,我方才不过是第一遍检查而已。人命关天,验尸并非一时半会儿的功夫。需要先将所有可能性排查,方才能推断结论。如今只是刚刚开始,舅母先莫要着急。”
吴氏见此心底又升起一抹希望,虽然没有证据,可她坚信王福是被人所杀害。只是苦无法子检验,既然庄重这般说,她就要撑到最后。
那仵作原本的轻视之意在看到庄重游刃有余行事,也转为了谦逊的态度。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仵作已干这行有二十来年,一眼就瞧出这少年并非等闲之辈,在验尸一术中确实有些能耐,怪不得嗣昭王会将他推出来。
原本仵作认定是病死,见这般气氛,也更为谨慎起来,此时也道:“不是外力所伤便是有可能为中毒而亡,不若用银针试试?”
庄重摆手,“许多毒是银针无法测出来的,而且凡是腐败的尸体都会产生一种毒物,这种毒物一旦与银针接触就会变成黑色,所以银针呈黑色与死者是否为中毒身亡没有直接的关系,这种检验方法做不得数。”
府尹忍不住插话,“银针还有测不出的毒?”
“是,因□□无毒无味,民间下毒多为□□,□□可用银针验出,便是有银针可验百毒的误传,实际并非如此。若是大家不信,可用相思子磨成粉末用银针测试,然后再喂给鸡,就可知结果。”
相思子便是红豆,拥有剧毒,不仅毒性猛烈,中毒的人还会全身内脏溃烂而死。
众人见庄重言语清楚,虽未试验却也都信了。
仵作则问道:“若银针无法探出是否中了毒,又如何辨别呢?你方才还说腐败尸骨都能让银针变黑,这以后岂不是有人中了□□而死也无法用此术为证了?”
在大佑,验证是否中毒皆用银针,可庄重竟是否定了,还详尽举例,身为仵作问题更多了起来。
验出到底是否中毒这对于习惯依赖现代各种仪器的庄重来说也是个难题,不过若是想检测出中的毒是否含砷,却也不是没有办法。
庄重四处望了望,转向府尹,“大人,可否借您手下衙役的佩刀一用?”
府尹还没应,一把刀就这么扔了过来,还好庄重反应快,手忙脚乱的接住。还好连着刀鞘一块扔过来,否则非被割伤不可。
庄重嘴角抽抽,这刀是封焕丢过来的,一看那刀鞘刀柄就不是凡品,光上面的宝石扣下来都能卖不少钱!这把刀简直是居家旅行必备啊,能砍坏人还能在拮据的时候换两个钱花。
“王爷,您的刀……”
封焕不耐烦打断,“啰嗦,快干活!”
庄重话锋一转,“我是想说只有一把不够。”
封焕扫了他一眼,将候数身上的刀夺了过来扔给庄重,庄重诚惶诚恐谢过又朝向吴氏问道:
“舅母,我要剪下王叔的头发,可否?”
吴氏愣了愣,点头答应了。
庄重将王福的一束头发剪了下来,将两者置于其中一把刀上放到火上烘烤,这把刀正是候数的,见自己的宝刀被这么糟践,脸都绿了,可迫于嗣昭王的淫威只能暗中诅咒别无他法。
待到毛发开始冒烟,庄重又将另一把刀放置其上。两把刀非常重,加起来至少有四五十斤,庄重这么端着手都开始颤了,整个人都是咬着牙挺着的。要不是为了证明他没动手脚,何至于这么悲催!
这时手上一空,庄重抬头一看,竟是封焕帮他提着。
“发什么愣,继续。”封焕语气不善。
庄重心中却十分感激,其他人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也就很没眼色,就顾着看了,这个封焕倒是个细心的。
等了许久,另一把刀并无反应,庄重摇了摇头道:“王福生前也没有中过□□之毒。”
脖子伸得比鹅还长的仵作,早就按耐不住,“请问方才一举是何解?”
“人若是中了□□之毒,在开始数个时辰里以肝肾毒物含量最高,其他部位较低,骨骼和肌肉中也低,不过因为他们占的身体总量比较大,所以总体也比较多,若是刚死可用肝脏检测。可如今只剩下骸骨,因其毒可长期蓄积于毛发和指甲中,便可用毛发和指甲去测试是否有毒,这般一来也不用损伤死者尸骨。而方才我那般方法,若是中了毒,那么刀面上会出现一层白霜,那层白霜就是□□的残留物。”庄重尽量用大家听得懂的语言解释,具体原理只能隐藏。
这个是测试方法是1790年,一位名叫约翰梅斯格的化学家发现,但是也只能证明这种物质被砷浸泡过,却不能分辨身体内是否吸收了砷。若想要分别身体内是否吸收砷,还得利用硝酸。
庄重其实从尸骨表象看,并不认为王福中了□□之毒,不过为了谨慎起见,又想借此机会将方法教授于仵作,才会试一试。庄重一直很乐于带新人或者业务不熟悉又愿意听教的人,希望自己的绵薄之力能让世间少些冤案。
仵作见庄重这般好说话,胆子也大了起来,接着追问:“这又是为何?小公子又从何得知?”
庄重合手阿弥陀佛,“佛法无边,乃佛祖参透。”
不是他不想解释,是没法解释!这要说起来就得从基础化学开始教了,这会可没这么多空闲。况且也不知这些人底细,这般超前学问不可轻易传授,省得惹来事端。
仵作这么一听,顿时不敢再追问。
“不是毒死,不是他伤,除了病死可还有其他死法?”府尹问道。
仵作插话,“还可捂死和溺死。”
庄重点头,“若是捂死,尸体征象明显。舅母,当初你见到王叔尸首可有眼开睛突、面色青黯之状?”
王福最后的模样深深印在吴氏脑中,听这话立马否定,“是呈黄白之状,面上、身体皆无痕迹,也未肿胀。”
“听这般说捂死可能性不大,当时也有仵作查看,应不会出错才是。如今只剩骸骨,捂死并不易查,就先从溺死开始排查吧。”庄重心里有个猜测,一直拖到现在也是想着尽量不用那个方法,因为并不是很准确。
仵作疑惑,“溺死?只剩下骸骨又如何验?”
溺死,需通过骸骨中的硅藻鉴定,可通过硅藻得知许多有用的信息。可庄重的勘察箱里并没有显微镜,只能利用宋慈《洗冤录集》中记录的,对于大佑人难以接受的办法鉴定。
庄重并未回答,而是道:“还请各位稍等片刻,待我烧壶干净的热水。”
这话一落,众人顿时无语。
候数最是急性子,热闹瞧到一半竟然还来个等下回分解,不由嚷嚷起来,“这节骨眼上还惦记喝热茶水,随便一碗凉茶灌下解渴不就是了,婆婆妈妈的作甚。”
庄重难得俏皮,“并非是我要喝水,而是王叔要喝的。”
庄重带着白口罩,虽是掩盖了大半张脸,只剩下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可眉眼里带着笑意,却说着这般古怪话语。明明是炎炎夏日,阴森森的愣是把人吓出一身冷汗来。
封焕挑眉,倒是一脸欣赏,用脚踢了候数一脚,“去,找热水来。”
候数踉跄几步,捂着屁股呲牙咧嘴的抱怨,“不带这样欺负人的!好歹我也是堂堂工部左侍郎之子!怎的在这就成苦力了。”
封焕冷眼一扫,候数立马消失无影,再出现时已经端来一壶滚烫的热水。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可是干净的?”庄重打开壶盖看了看。
候数听这话不乐意了,“小爷我寻的水还能不干净?就是官家来了也能给他泡茶喝!哎哟——”
候数被封焕马鞭扫了一下脑门,怒不可恕,“都说了不要敲脑袋!”
候数这边咋咋呼呼,却没人搭理他,包括王氏族老都把目光聚集到庄重的动作上。今日经历了这番,所有禁忌都被打破,就算心里再也不乐意也无法,谁让这人上头有人。与其在这气闷,倒不如老实瞧热闹,看王福到底是如何死的。这少年虽说看着年纪轻轻,可连嗣昭王都信任,绝非等闲之辈,让他们都觉得庄重能从这骸骨中瞧出什么来。
庄重将头颅放置盆中,打开壶盖看了一眼那热水,并无杂质,这才从脑门穴灌入,随着热水一点点进入,鼻孔中竟流出灰渣无数。
庄重眼睛一眯,上前仔细查看那渣滓,冷冷开口:“王福是被人杀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