勖阳说:“上午陆靖一叫我去,告诉我今年的职称多了个名额,单位要给我。”
柯一维一愣,“喔。”
然后,“这么好?”
勖阳一怔,“就这?”
这反应也有点太平淡了。合理猜测这孩子是不是最近事情太多脑子堵住了。
“……确实是挺好的啊,”柯一维说,“天降好运,咱们家终于有了件好事。”
“话是那么说,我是觉得这个事好奇怪啊,”勖阳挪到柯一维旁边,“你想想,每年的名额都是要经过精准测算的,几个人事干部都要算好多遍,反复核实,轻易不会出错的,这怎么会凭空就出来一个纰漏,而且还让我捡个漏呢?”
柯一维一揽她肩膀,“这不是捡漏啊,那我觉得这是实至名归啊。”
“不是,我说的不是这个事情,我是觉得这个名额来得有问题——”
“咱不用操心它怎么来的,他们那么说,那咱就那么听呗。”
勖阳看看柯一维。
“你真的不觉得奇怪?”她问他。
柯一维摇摇头,“不觉得。我替你高兴。”
她向他确认:“那你认为我应该接受?”
“接受啊,多好啊。”
勖阳抱住他,“可是我如果接受了,要准备考试,还会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事儿,开很多会,不见得有时间和你在一起。现在你这边这么忙,真的可以吗?”
其实不知道为什么,她希望他给的答复是“不可以”。
这是很令她自己意外的一个念头。或许是由于这件事情一经重提,那种很难解释的紧张和窒息感又应声出现了。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那种“好”的感觉,她潜意识是希望有个人或是有件事来牵制她,拉住她,当然,最好是柯一维。
但柯一维显然并没有想要阻拦她的意思,他看上去非常支持并且鼓励她去争取这个她似乎并不那么想要的“机会”。
“你不用考虑我家里现在的情况,你看,其实就是我,也不见得真的能帮上忙,就更别说你了,”柯一维说,“我只是希望你能得到你应得的东西,希望你是开开心心的。别的,你不用多想。”
勖阳迷惑了,“开开心心”吗?
柯一维问她:“你是不是因为事发突然,所以有点懵?”
勖阳点点头,“大概吧。我有点弄不清楚我自己。”
柯一维抱住她,像安抚小朋友一样,拍拍捏捏晃一晃。
“别多想,”他也说不出什么别的来,“给咱了,咱就拿着,这是应该高兴的事。要不是我得去医院,晚上就得给你庆祝一下。”
勖阳苦笑,“这有啥庆祝的啊,捡漏捡来的。”
“来了就是来了,管它是捡来的还是拿来的呢?”
好像也对。
勖阳感到自己被柯一维的安抚说服了。她似乎没有刚才那么地紧绷与抗拒。柯一维嘴笨,但说得不无道理。似乎她也没有必要那么较真,心安理得地享受福利也没什么不对。
干嘛活得那么固执呢勖阳,已经因此流失了多少“机会”忘记了吗。
两个人在库房腻歪了一会儿,眼看着时间差不多,勖阳给陆靖一发了微信。
即使只是看到文字也能感受到陆靖一的如释重负:太好了!懂事!听话!这就对了嘛!听下一步通知吧!
然后这一晚上就一直心神不定恍恍惚惚。
回家和母上大人说起,反应也是和柯一维如出一辙,“给了就拿着,管他们那么多呢,评上了先涨钱,这才是实在的。”
身边的一个两个都这么说,勖阳也就给自己催眠说行了行了别矫情冲出舒适区为了涨钱奋斗一把子吧别这么多想法有的没有的。
想一想自己也是绝。就没听说过有人因为说服自己接受职称高一级而要反复做心理建设的。
这是传说中的凡尔赛心理吧勖阳。
她忍不住找向茹分担心事。
好了,向茹是第三个理直气壮“不要白不要给了咱就接着”的人。
勖阳已经说累了:我是要了,我今天下午告诉陆靖一了我报
向茹:那不就没事了?那你在焦虑个什么?
勖阳:我就是本能焦虑,但是我不知道是个什么事,我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
向茹:让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不对劲,我也是这么多年了没听说过还能有算错名额的
勖阳:就算是算错了,当时说的是想推楚波,所以控制各项申报的人员质量,根本不干名额什么事儿啊
她这个念头在心里盘旋了一晚上了,始终没太好意思去正视。但对方是向茹,夸张点轻狂点,想必也没什么。
勖阳:你知道吗?我总有种感觉,这个名额好像就是特别想要给我才存在的【嘘】【嘘】【嘘】【嘘】【嘘】
向茹:【惊】【惊】【惊】【惊】【惊】
向茹:你的感觉是这样吗?
勖阳:是。但我不敢真往这上面想,我觉得这么想好像我有点太不要脸了【捂脸】【捂脸】【捂脸】
向茹:那你认为是因为个啥呢?
勖阳:我就是想不出来啊!
她算是哪块小饼干呢?要背景没背景,要人脉没人脉,基本属于要啥没啥的状态,单位里最容易被牺牲掉淹没掉的一批人,缝在华美的袍里的夹层,一辈子都有可能不会被看到。她有什么资格能承接一份偏爱与幸运呢?
尤其是近些年,大概所有的运气都用在柯一维身上了。
但柯一维也莫不十分地踌躇。
在单位里面对勖阳一**很难掩饰得过去的反复质疑,他能表现得若无其事,已经算是自己小有“成熟”。
勖阳的第六感实在是太准了。不过也难说是不是单位在操作的时候露出了什么明显的端倪,恰好被她明察秋毫地抓到。
“我爸的动作还挺快的,”柯一维问妈妈,“这前后也没有几天,他居然能有时间处理这个事?”
蓝虹一派轻松,“一句话的事儿。”
又问:“阳阳开心吗?”
柯一维犯了难,这可怎么回答好,“她有点出乎意料吧。”
“上次你说到她评职称被单位给拦下来,你爸就说这就是挡了别人的道,对方肯定是要出手的,”蓝虹说,“那天就那么巧,你爸给人打电话本来是说咱家那个糟心事儿的,正好那人他们家有个相关领导,关系还特别近,你爸就和他念叨了一下这个事儿,人家就说这很好解决,那就捎带着给伸个手呗。反正咱们平时和他们家往来也没亏待过他们,这都是相互的。”
柯一维莫名听得挺感动,他干咳一声,缓解一下尴尬,“我爸还挺上心的。”
蓝虹瞥他一眼,“他自己儿子的对象,他能不上心?而且人家孩子这事业心多难得,能帮还是得帮一把。”
柯一维的感动冲到了第二波。他老爹还好说,他老娘之前那个气势汹汹的样子,真让他担心勖阳会不会受到一些刁难。但这样看来,虽然实在算不上是正式的“见家长”了,可效果的超常还是显而易见的。
他不会知道,从那天在工作室撞到勖阳之后,他爸妈就已经托人打听过勖阳其人,对她在单位里的口碑表现都了解了个**不离十。
而且单位是什么地方啊。如果说世界上每六个人里就会有两个人是彼此认识的,工作环境里更是谈不上有相对独立的孤岛。特别是他们这种工作性质,用不着兜兜转转,团队和部门本身就有一定的流动性,能固定下来的都是大师工作室,谁和谁都曾经是同吃一锅饭的战友,谁还不了解谁呢。
他们这儿子语弱,和他们本来话也不多。但他要准备共度一生的人,怎么可以听之任之来路不明。
其实也不能说是调查,只是出于对自己儿子的不放心而采取的必要措施。毕竟他们家也不能算是多豪门的大户人家,在面对子女的终身大事时,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样的。
“勖阳这孩子不错,为人很实诚,和我也能说得到一块儿去,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蓝虹说,“你就告诉她,踏踏实实地好好准备,但是不用有什么压力,咱们肯定能评下来。就是那个所谓你们单位要主推的什么谁家的女婿评不下来,咱们也铁定没有问题。”
柯一维一惊,“你们连这都知道?”
蓝虹不以为然,“这有什么不知道的,得知己知彼嘛,才能百战百胜。”
柯一维没敢再往下接话。他不确定他家太后老佛爷还能从这件事情中挖出勖阳的什么历史来,比如那个谁家的女婿和她的实际关系。他当然并不是害怕,只是担心老一辈的人会把事情想得复杂一些。
“你和阳阳说了吗,这名额是咱家给敲定下来的?”蓝虹问。
“我没和她说,”柯一维说,“我不想她有压力。”
“有什么压力啊,我也是搞不懂你们年轻人,”蓝虹揉了揉眉心,“什么都想要当面锣对面鼓以实力取胜,问题是你连入场资格都没有的时候,谁看得到你的实力呢?其实不用有任何负担,太过爱惜羽毛,要上位是需要一些必要的手段的。如果有资源可以使用,为什么不用呢?以前她是自己单打独斗,奋发自强,这很好,很优秀,可是现在她是你的女朋友,你就是她的底气啊,你的底气来自谁,来自我们啊!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你有资源,有人脉,这也是实力的一种。”
柯一维承认他老娘说得没毛病。
只有两种人会坚持独立绝对推崇实力,一种是自带各种外挂因而会本能逃离的,一种是一直被所谓人脉资源资本力量碾压的。
“哎呀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这眼皮这几天总是跳,”蓝虹说累了,闭上眼睛,“我就怕我这是又有什么反应了?这几天可能是有点累,打电话太耗气了。”
柯一维忙看看输液的管子,“不会是滴得快了吧?查房时你和大夫说了没有?”
“说了,大夫说就是劳累过度。”
蓝虹叹口气,“你爸这进去也一个星期了,我也是担心他在里面有什么状况。他那高血压平时在家里我给他注意着,这身边也没个人,他自己怎么照顾自己呢。”
柯一维心里一沉,但还是安慰妈妈,“我爸好着呢,我今天问了,说还胖了。”
“是吗?那就太好了。”
——所以这就是女人们的第六感吗。
柯一维心想,以后还是得再“成熟”点,毕竟他老娘和他对象,都是直觉奇准不好糊弄的厉害女性。
他们家这阴盛阳衰的优良传统也是绝了。
这几天他要往返于医院和工作室,和勖阳也不可能做到无缝对接地见面,每天早晨都不知道是人该去哪儿什么时候才能去上班,不好接送勖阳,就只能暂时让她自己来上班。
即使他之前表示想把小白车留给勖阳代步,自己开另外的车出行,勖阳还是执意不肯,说是这几天用车需求大,两辆车换着开好解决限号问题,他也只好由得她。
转天早晨医院没什么安排,柯一维是难得地直接去了单位,一坐下就赶紧开机处理堆积如山的工作。他做不了就都得勖阳来替他做了,他并不想成为她的负担。
勖阳见他精神振作,工作状态也上来了,自然也是十分高兴。
人的精神一好,什么就都会跟着好了。
由于这一上午的工作非常专注且卖力,就连午休那一觉都仿佛睡得特别香甜。
勖阳没有睡。陆靖一中午就发来了职称申报的一些文件和表格让她学习填写,她吃过饭就回办公室来处理这些事,到午休结束了还没有弄完。
柯一维睡醒了,发信息问她:我点个咖啡给你,你想喝哪家的?
勖阳:哥哥买给我得,哪家咖啡都好喝【开心】
柯一维爬起来,点开外卖软件,随便问那两个小的,“喝咖啡吗?”
“喝呀喝呀,”两只马上附和,“我想要拿铁!”
“我就要美式,谢谢维哥。”
“那也给我来一杯,”苏忠义摇摇晃晃溜达进来,“给我点一杯劲儿大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