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绝对是半年来最为惊心动魄又荡气回肠的一个夜晚。
忽然堕入黑暗,又眼看着天边的极光慢慢亮起来。
久久没有痊愈的溃脓,薄弱的创口再次被剖开。伤口见风更疼,但放尽了污血,愈合才有指望。
时间不是能治愈伤痛,时间只是让事情过去了。但“过去了”不表示“没事了”。疤痕只能淡化,祛除仍要靠决心。
其实是这样的。疼痛才能治疗疼痛。
柯一维整晚都和勖阳在一起。
荣可欣和张晓雯收拾好器材,在群里吓吓唧唧地问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整个护士站都在用看流氓的眼神儿看他们。
柯一维用勖阳的手机让他们先回家,明天的安排随时看群通知。
勖阳安静了一会儿,收拾一下心神,“你帮我打陆总的电话。”
柯一维在旁边听她给领导汇报来龙去脉。
这是她最有杀伤力的时刻之一。虽然嗓子还在发紧,气息声音都按不住地颤,一句话说得先强后弱,最后一个音总是抖的,但目光坚定到凶狠,眼睛泛红也泛着杀气,像鹰隼时刻备战,像战士孤身迎战。
勖阳经常会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点“狠”劲儿,当她专注在某事里。他不能确定别人是否也有同感,是否也能感受得到她这种与平时表现有着诡异反差的“狠”,但他在她这个状态中总能感到一种悲壮的美感,寂寥宽阔的意象。
他着迷其中,无法自拔。
这个女孩身上的这种气质,是稀少罕见的。当所有人都机敏圆滑地左右逢迎,似乎在这世界玩得得心应手,绝不多付出一分也不能吃亏一毫的时候,她总是认真地绷紧了自己去专心应对,可能稍显严谨有余而轻盈不足,但她会是你能放心把后背交给她的人。毫无疑问。
她做不出撂挑子甩担子所谓放纵自己的事情,哪怕刚刚经历过一场情绪的大溃决,她第一时间的反应仍然是对单位禀明实情,承担责任,把团队可能会受到的影响降至最低,商讨下一步的对策,解决问题而不逃避问题,面对问题而不沉溺于问题。
在现如今的生活里,真实且正确,反倒令人感觉不真实。其实很简单,那不过是因为“人”配不上那份真实。
因为稀有,倍加珍贵。
特别是,当你走近了她的世界,你就理解了她所有的诚挚、认真、稳定、不吝付出,都是来自何处。
女孩儿这样是很累的。依赖多简单,撒娇多省事,玩闹多开心。
都是这样吧。享受多简单,捷径多省事,不负担责任多开心。
认真你就输了,很多人这样说。
“陆总怎么说?”见她按了电话,柯一维问她。
“明天让老苏来替我,”勖阳说,“我回去留守。别的看情况再说。”
她当下发信息到群里,简单说明了情况,安抚了一下被莫名惊吓到的另外两位小朋友。又把拍摄计划发给苏忠义,用语音交代了几句,却只告诉他是“临时有事无法继续”。
柯一维听她把事情说得轻描淡写,就好像是非常自然正常的一场任务交接,抬眼却是她湿漉漉的睫毛与红肿的眼睛。
就有只手在拧他的心。很是疼痛。
“正事”都一一处理完了,终于可以管管自己了。
柯一维征求她的意见,“去看阿姨吗?”
勖阳看了看时间。也确实不能再耽搁了。
“我自己去,你——”
“我能不管你吗?”柯一维说,“你再这样,我真的会生气。”
勖阳其实谢绝得本就很乏力,她其实也知道自己已经坚持不住,招架不得。
坐了太久,又始终僵直,猛然起身,腿脚不听使唤,又跌坐了下去。
她哼了一声。
柯一维回过身来,“腿麻了?”向她伸出手,“来,捞你一把。”
勖阳觉得好笑,握住他的手,“我是月亮吗?你捞我。”
柯一维也笑了,“你不是月亮,你是太阳。”
——这人真奇怪。你说他会说话吧,他明明本体就是JPG;你说他不会讲话吧,又时不时给你出其不意地一句,直击肺腑,把百炼钢融为绕指柔。
勖阳上车就睡。睡饱了才有精神演一出若无其事给母上看。
柯一维没有跟她上楼,“我在这儿等你。”
这就不是不能谢绝的范围了,“你回家吧。”
“不。”这人固执起来也是个问题,“我没别的事情,今天的任务就是把你送到家。”
勖阳无奈。
“那你就多等我一会儿,”好险今天带了袋饼干,“你先垫垫。你等我下来,咱俩再去吃饭。”
固执的小男孩马上开心了,“好的。不着急。”
卢英从女儿一进门就察觉到她情况有异。
“怎么了?”她问,“是有事吗?”
“没有啊。”
“噢,”卢英看着她,“真的?”
勖阳喉咙堵得不行,实在也禁不住这一句“真的”,立时哭了出来。
在亲妈面前演“若无其事”还真是挺难的。一句话,精准爆破。
卢英吓一跳,一时也不知所措,只好拉她坐下,好舒服点儿哭。
也好巧同屋的出去了,母女俩可以不用避忌。
“我今天出外景,看见赵沧海了,”勖阳告诉妈妈,“我给他添了点堵。”
卢英一愣,“啊,你去那个医院拍了是吗?”
“嗯。”
“你怎么看见他的?”
“我其实都没想接这个活儿,我就觉得得有点事,”勖阳说,“反正就是挺寸的。有记者正采访他,我就正好看见了,然后我就给他搅和了。”
“搅和得好,我现在想起来这个人我都想剁了他,像这种无良医生根本都应该清除出去,怎么还能有记者采访他呢?”卢英咬牙切齿,“他能知道你是谁吗?他想起来你爸了吗?”
勖阳说:“我没跟他说我爸,我看他也根本不记得我,但是他应该记得咱家那事,因为他当时是有反应的。”
她补充,“我说得挺直白的,很不客气,应该当场好多人都知道他不是个东西了。”
母女二人沉默了一会儿。
卢英叹口气,“你就是打死他,你爸也回不来了,有什么用呢?”
母女俩终于相对恸哭了出来。
过去了的事情,并不都是可以亡羊补牢的。
但眼泪还算有用,至少可以清洗残余的血污,冲开大大小小的疙瘩。荡涤,过滤,净化,将积聚压抑的毒素一次排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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