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眼便到了二月初二,乃是尤三姐儿并柳湘莲文定之日。尤家声名虽不显,但柳湘莲乃是功勋新贵,陈家又是简在帝心,更何况尤三姐儿自打筹办了陈园,在京中之交际人缘一向最好,如今赶着她与柳家小定,长安城内世家勋贵皆登门道贺。就连皇后娘娘都打发了小太监来前来观礼。
这一日尤家屏开鸾凤,褥设芙蓉,张灯结彩,笙箫鼓乐之音,通衢越巷。热闹喧阗到如斯境地,当真不必多说。
因着柳湘莲尚在西海沿子不能归来,此番自是柳湘莲的姑母带着文定之礼上门。柳家姑母素日住在长安城外,向少同城中显贵人家打交道,自然也不曾见过三姐儿当面。
如今趁着小定之日暗暗打量着侄媳妇,但见尤三姐儿身上穿着对襟大红袄,下罩缂丝留仙裙,身形袅娜,云鬓凤钗,言谈举止落落大方,说不尽的风流疏阔,直叫人为之心折。
柳家姑母难免便有了些拘谨,口内夸赞了几句,忙将文定之礼呈上,亦不过是些金戒指金镯子金项圈并衣裳料子以及聘书,尤三姐儿则回了自己耗时几个多月才完成的针线。
尤三姐儿的针黹女红并不算好,但她素喜打扮,且善于画工设计,这套衣裳的剪裁倒是不错。众人捧在手中,也少不得赞了回心思灵巧,又吃过了戏酒,至晚方散。
文定之后便是下聘请期,因着三姐儿尚未及笄,柳湘莲又在西海沿子不得归来,况且民间素有大婚之前一个月方才请期下聘之说,倒也不急。
不过尤陈两家倒是开始张罗置办起三姐儿的嫁妆来了。
尤三姐儿自小便开始打点母亲的嫁妆并自己的买卖营生,早已习惯了事必躬亲。眼见两家替她置办嫁妆,倒也觉得新鲜,时不时凑上去掺和一二。急的陈氏直跳脚,口内骂道:“我的小祖宗,你将谁家姑娘自己张罗嫁妆事儿的,你也忒不害臊。快些躲了去罢。莫要叫外人看了笑话。”
尤三姐儿见状,只得嘻嘻的去了。
因着尤三姐儿终日在家无所事事,反倒给陈氏添乱,陈氏少不得撵了她出去,或叫她到陈园看着,或叫她到梁家探望二姐儿,或到宁国府探望大姑娘。总归不叫她清闲。
尤三姐儿又是个喜欢热闹的性子,眼见陈氏撵她出去,便也乐得东家逛逛,西家逛逛。哨探哨探各家的风闻趣事。
另一厢,柳湘莲在西海沿子也时常送来书信并各色玩意儿哄三姐儿开心。如今两人已过了文定,便是相互往来也算不得私相授受。更何况尤三姐儿素来不受礼教约束,眼见柳湘莲来信,她便也时时去信。时日长久,两人虽未曾见面,倒也愈加熟悉。
倏忽便入了七月。因尤三姐儿的生日便是七月初七,况且今年又是及笄之年,尤陈两家更为重视。早在五月份,便开始筹措三姐儿的及笄之礼。因嫌尤家本宅狭小而宾客众多,陈氏同家人商量之后,索性定了主意,并不在本家设宴,而在陈园内预备及笄之宴。世人皆知陈园乃是尤三姐儿一首创办,如今名动京城,意义非凡,倒也十分理解。
因着陈家权势显赫,简在帝心,尤三姐儿又许配给京中最出色的柳将军,众人为表盛情,自六月下旬,长安城中勋贵仕宦人家送礼者便络绎不绝。
直到了七月初七的正日子,更是鲜花着锦,门庭若市。圣人与皇后静极思动,且常服出宫,也到了陈园凑热闹。皇后娘娘更是亲自替尤三姐儿簪了发,其隆宠之盛,简直叫人红了眼。
非但如此,就连宫中太子殿下并太子妃,以及诸位亲王皇亲等接来观礼。满堂宾客堂客见了,满口称赞三姐儿好福气,只说这般恩宠,便是这辈子都没见过的。
因着身份贵重,帝后夫妇唯恐自己在时众人放不开,只等着尤三姐带了簪,又略用了一杯薄酒便摆驾回宫。诸多亲王显贵也并未坐到重席。即便如此,仍叫人羡慕的无可不可。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只在三姐儿及笄礼过后,陈园的生意又好了一倍不止。
这倒让素来财迷心窍的尤三姐儿高兴了好些时日。看的陈氏摇头暗叹,也不知道这丫头到底随了谁。
悠闲之日光阴短。展眼便是夏尽秋来。且说这日尤三姐儿忽地接到了尤氏请她过府的帖子,尤三姐儿因向陈氏禀报过后,便换了衣裳坐车过去。
到了宁国府方才知道,却是荣国府的三姑娘静极思动,突发奇想要结诗社,所以请家里姑娘们都来凑个热闹——
“她姊妹性子腼腆,又知道你素来最擅长这些,便想向你讨教一二。只是又不好意思当面打扰,便托到了我这儿。我想着你这些日子在家闲着终也无聊,莫不如跟着姊妹们一起打发闲时罢了。”尤氏一壁说着,一壁将冰灞过的果子递给尤三姐儿。
尤三姐儿听了这话,只得向尤氏笑道:“姐姐又不是不知道,我在这些诗词的能力有限,你叫我跟她们姑娘一道儿去作诗,莫如叫我家去算账痛快些。“
尤氏听了便是一笑,一旁陪着的秦可卿也跟着笑。尤氏笑道:“你只当着是姊妹们坐下来一处玩玩罢了。何必那么认真。再说了,到底是三姑娘百般的央求我请你来,你便是不看着你姐姐,只看着你们二位都是三姑娘的情分,也该过来不是?”
说罢,又要带着尤三姐儿到荣府给老太太太太们请安。
尤三姐儿见状,也只得罢了。仍旧跟着尤氏婆媳并四姑娘到了荣府,彼时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李纨、凤姐儿、林姑娘、宝姑娘、史湘云、元春、迎春、探春都在贾母上房陪着老太太说话儿。
瞧见尤氏婆媳带着姊妹们进来,一时起身相互厮见过,各自落座。贾母便向尤三姐儿笑道:“多早晚也不见你来,可是嫌我们这里招待不周,丫鬟婆子们怠慢了?”
尤三姐儿连忙摇头,因又笑道:“我倒是想来的,只是最近一段时间家里正忙,并不得空罢了。”
贾母便笑道:“是了。你如今已是有了人家儿的人了。虽说还未及笄,后头的事儿暂且说不上。但嫁妆也要预备起来了。”
说罢,又向尤三姐儿笑道:“我记得你是七月初七的生辰,可对?”
尤三姐儿笑道:“老太太真真是好记性。”
贾母摆手说道:“我老了,都不中用了。哪里还有得好记性,也不过是能嚼动的吃一口,睡一觉,闷了同你们说说话儿,做个睁眼的瞎子罢了。”
尤三姐儿但笑不语。并不知道贾母因何说出这一番话来。只得留心在众人身上,但见贾母说完话后,史湘云脸上闪过一抹冷笑,元春、探春面露了然之色,迎春无动于衷,宝钗李纨不动声色,凤姐儿面露讥笑之情,不免有些计较。
然而人多口杂,倒不容她多嘴,只得暂且按捺住了。
一时贾母面露疲乏之色,众人见状,即刻起身告辞。各自回房。
尤氏便带着秦可卿、惜春、尤三姐儿去寻凤姐儿。至房中凤姐儿且命平儿倒茶,尤氏便问道:“今儿倒是怎么了?好端端地,老太太怎么说出那一番话来?”
凤姐儿便笑道:“若说起这件事儿来,倒还真是一出好戏。你们猜是怎么着……”
凤姐儿口齿伶俐,登时便娓娓道来。
却原来自从林如海进京接回黛玉,又有元春被放出宫,再无省亲之事。倒也顺便蝴蝶了大观园中许多琐事。
然事有更改,人心不变。自打木石姻缘烟消云散,而云玉之说尘嚣甚上,薛宝钗虽对林黛玉再无敌意,却对史湘云尴尬起来。
两人昔日原是最好的姊妹,如今却为了一个宝玉生分起来。不但如此,前两日宝姑娘偶然听得一段宝玉房中小丫鬟心生爱慕之事,原本倒也什么,却没想到宝姑娘慌乱之下却将此事推给了史湘云,只说是在园中同史湘云捉迷藏云云。
可惜史湘云并非书中之黛玉,她因着贾母喜欢,自己又向来懂得拉拢人心,颇得一干下人效忠。薛宝钗嫁祸之事一出,登时便有人向史湘云通风报信。史湘云素性心直口快,更是眼里不揉沙子,便在晚上用膳时,当着贾母的面儿,看是说笑,实则口口声声逼问到宝钗脸上。
饶是宝钗素来不动声色,那会子也忍不住臊的满面通红,只得以玩笑掩饰。
凤姐儿说的口干舌燥,直饮下半盏平儿献上的温茶,且用手帕子擦了擦嘴角,方才笑道:“哎呦呦,你们是没瞧见那天的情景。那宝丫头平日里多稳重大方,那日脸红的——”
一句话还没说完,便听门外有小丫头子通传说“姑娘们来了”,凤姐儿连忙住口,起身迎了出去。只向众人笑道:“呦,这么齐全,怎么像是下了帖子请来的。”
探春闻言便笑道:“自然是有事情要烦劳琏二嫂子。只怕嫂子不给颜面,所以请了这些人来替我壮胆罢了。”
探春口内这么说,眼睛却看着尤三姐儿。众人心知肚明,不觉莞尔。
只听凤姐儿笑道:“哦,不知三妹妹有何事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