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命运里出现过四位男子——顾墨筠、千寂君、谢煊、楚逸。
在我未出嫁前,顾墨筠一直如亲兄长般管教我约束我;千寂君一直如挚友般照顾我关怀我;而谢煊,虽与我不曾谋面,但因为有过婚约,也和我牵扯上了一点关系。
这三个人是楚国少有的俊杰之才,风姿卓越,名满天下,被统称为楚国“三公子”。但最终,我却嫁给了楚逸……
楚逸是穆宗嫡子,天潢贵胄,权掌天下,可他的人品和胸襟却不及一个市井小民。他风流不羁、薄情寡义,对人猜忌多疑,处事心狠手辣。
我的命运,顾家的命运,便是被他所毁。他因为我与谢煊有过婚约,就将谢煊派去了前线,害他战死沙场,后来,又以谋权篡位之罪,将谢顾两家一网打尽。
如果父亲不取消这桩婚事,上辈子的惨剧就会再度重演……
深夜的黑暗如浓稠的墨从窗外涌入,烛火微弱的光被逼在了屋内一角。
我心中沉重,如压了块千斤重石,喘不上一口气来,面上的神情是不属于十六岁少女应有的悲恸和哀伤。顾墨筠那边看我的目光,炯炯如炬,似要将我看穿……
我道:“我不想嫁给别人,不想让我的婚姻变成政治博弈的牺牲品,我不想以后的日子充满血雨腥风、尔虞我诈、钩心斗角。”我望着他,眸光笃定而坚毅,一字一句地说着。
“我设想过如果有哪天我要嫁人,我不想那个牵着我手将我送上花轿的人是你,我想的是,挑起我盖头,执着我手,说与我一生一世的那个人……才是你。我努力学琴、学跳舞,努力让你对我另眼相看,让你能够喜欢上我……就是想有一天……你能够娶我,而不是,你将我推给别人。”我说得万般诚恳,眼里含着泪,声音打着战,手紧紧抓着衣角,害怕他拒绝我。
他平澜无波的眸中翻涌起了波浪,一波一波袭来,淹没了烛火,淹没了我的身影,淹没墨一般的夜色……
良久,他的眼中才又恢复成了静水,语气依旧淡缓道:“顾明兰,你睁着这么大的眼睛面不改色地说要嫁给我……”他顿了一下,“楚国上下,找不出第二个你这样的女人。”
我:“……”
我嘴角一抽,全身的血凉成了黄连般的苦药蒸腾而上,挤满了喉间,眼泪一刻也忍不住地掉了下来。
我明明在向他求婚!他能给点正常人类的反应吗?
他为何总是这么折磨人!
他折磨我,也折磨他自己,最后我们俩各自都折磨得半死。
记得我出嫁前,逃婚过几次,他狠心地亲手将我绑了回来,我怎么哭闹求他,都无济于事。临近婚期,他竟还亲自守在门口不让我再逃。
我又怨又恨,心想他怎能如此绝情,眼看我嫁给一个风流浪子,却不帮帮我。后来想想,也许他约束着我,是不想将事情闹大,不好收场,害了顾家……
最后一晚,顾墨筠仍旧守在门口,不过他跟我说了许多话,感觉那晚他说的话比之前对我说过的所有话加起来还多,因为那天之后,我要出嫁,他要出国……
我不知他心里的打算,没心没肺地对他说我改变想法了,我喜欢上世子殿下了,我愿意嫁给世子殿下……
我清楚地记得他说过一句这样的话:“你若还不愿嫁他……”
我若还不愿嫁他,他就带我走吗?
可我当时,没让他说完……
往事如眼前的墨夜蔓延吞噬光明,唯一一点白色,便是顾墨筠白衣如水坐在桌边,眼神沉静地看着我,这种沉静,带着痛。
我的泪水泛滥不止,哭得有些忘乎所以了,原本泪眼婆娑变成了小声抽泣,最后捂脸痛哭起来。
顾墨筠惊愣在那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哭,握茶杯的手僵了僵,喉结动了动,又动了动,问道:“你哭什么?”
我泪如泉涌,吸着气,撇着嘴道:“我、我伤心……我眼睛睁、睁得大,那是我眼睛本、本来就很大……”
他怔住,眸里似有一丝笑意闪过:“我说你独一无二,这是夸你。”
我愣了下,然后……还在哭……
顾墨筠有些无语,但见我哭瘫成了一汪水,终于不再挤对我了,眉心微蹙道:“不许哭了。”
结果,我呜哇一声扑进他怀里,抱着他怎么也不撒手了。
顾墨筠如被雷击了一般,全身僵直,眸色震惊,脸上飞红胜过十月的枫叶。
记得有一回,桃红被罚了二十大板,我去安慰她,她哭得越发厉害了。玉翠就在一旁撇嘴说道:“小姐快别理她了,越是理她,她越发来劲儿,若是没人劝,没人怜,也就自个儿收拾收拾不哭了。”
此刻我便是如此,有个人理我,我只会哭得越发不收拾。
“我喜欢你,只想嫁给你!只想和你在一起!你为什么不答应我?不喜欢我?是我不够好吗?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你才会喜欢我……”我哭得委屈,脸埋在他怀里,眼泪如决堤洪水,全都淌在了他的胸前。
我也不知自己为何要以这样的方式死赖着他,只觉得,黔驴技穷了,这算是最后一招。
我死死抱着顾墨筠,生怕他将我推开,我将能说的话一股脑儿全说给他听,如同犯了痴一般,反反复复地说,说得停不下来,哭得连自己都有些头脑发蒙了……
不知过了多久,顾墨筠脸色渐渐恢复,紧握扶手的双手也松开了。
“明兰……”他似乎唤了我一声,我脑里犹在嗡嗡地响。
“看着我。”他沉沉地说。
我微微一愣,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他幽幽的眸里是我哭花的容颜,泪水晶莹,楚楚可怜。
他长眉飞入鬓角:“有这么好哭吗?要哭到几时?”他的眸中有丝无奈,有丝好笑,还有一丝是若有似无的怜惜。
我咬着唇,声音一抽一抽:“哭、哭到,你、你说……喜、喜欢我、我……”
许是被我这滑稽扭曲的声音戳中了萌点,顾墨筠竟笑了下,惊鸿一现的笑,对我第一次笑,虽然是无奈的笑,却美得“惨绝人寰”啊!
他转而看向我的手臂,说道:“伤口裂开了,不知道痛的?”
我愣了下,低头看去,原来自己用力过猛,蹭开了纱布,伤口流出了血来,印在他衣服上……
我嘟着嘴道:“我、我痛、痛,但、但是心、心里更痛、痛。”
他似是又笑了一下,抬头用指尖抹了下我眼角的泪,然后双手握住我的肩,扶正我道:“坐好了,重新包伤口。”
只消这一句话,一个动作,我伤痛的心被治愈了。
金螭兽香炉里缭绕起淡薄的轻烟,烛台上的蜡烛噼啪响了两声,火焰跳起欢乐的舞蹈。
我端坐在榻上吸着气,顾墨筠坐在一旁给我处理裂开的伤口,他的手指很好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指甲圆润闪着光亮。
我一时心动,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抓住了他的手背,他微微一怔,抬眼看我,深潭般的黑眸微微颤着,他没有像上次那样甩开手,只是另一只手递来一块手绢,道:“把眼泪擦了。”
我才意识到,自己脸上还挂了好些泪珠儿。
我放开他的手,一抽一抽地擦着眼泪,耳边传来他悠悠的声音:“伤口很深,以后别再跳玉盘舞了。”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就是说……
“其、其他的舞、舞可以跳、跳?”声音仍旧一抽一抽。
他抬了抬如扇羽般的长睫,没有否决我。
顾墨筠极少会驳回自己的决定,他说不让跳舞,你一哭二闹三上吊,也是不让,今日……却例外了。
我心中无比喜悦,小心脏蹦跶蹦跶在九霄云上跳舞。
“那……谢家的婚事……”
他淡淡看了眼我,手上还在慢条斯理地给我处理伤口,指尖带过我的肌肤上,引起一丝丝温暖的战栗……
“政治结盟不一定要以联姻的方式达成。”
我的心咯噔一下:“你打算怎么做?”
他眸中幽光隐现,轻声说道:“我不让你嫁去便是了。”
……
我和玉翠、桃红曾热烈讨论过顾墨筠说情话会是什么样子。
玉翠和桃红满脸潮红地想象了一番,到后来却讨论起哪样的女人才能让他说出情话来。玉翠说一定要能干厉害的,桃红说一定要温柔贤淑的,二人争论不下,到最后稍稍达成了一个共识——肯定是要德才兼备、学识渊博的!
我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道:“那可未必,顾墨筠这样的奇葩,说情话的时候肯定也是面瘫,而能够让他说出情话的女人,一定是朵大奇葩!”
大奇葩?我算不算?
其实顾墨筠刚才那些话,也算不得什么情话,只不过,要想听他说“我爱你、我不能没有你、我的心肝宝贝、我要和你生生世世在一起……”
额……这类肉麻兮兮的情话,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这些话只有我来说……他听着就行了。
我道:“我问你个问题,你若不回答,就是默认。”
他眉梢轻微地挑了下,狭长的凤眼勾人心魄!
我羞涩地说道:“你……喜欢我的是不是?”
他默了一下,我立刻道:“好!我知道了。”
顾墨筠:“……”
然后我又问:“你愿意娶我的是吧?”
他又默了一下,我立刻又道:“好!我也知道了!”
顾墨筠黑眸一眯,刺啦一声,纱布被他用手撕断了……
我心口一跳,以为他要训我了,却是寂静一瞬,他将多出一截的纱布顺着我的胳膊又缠绕了一圈。
顾墨筠很俊美,淡漠的时候,如静水无澜;冷傲的时候,如澈白孤月;生气的时候,如瑰丽的火山。不过,他此刻的美,才是我见过最美的,白玉色的俊颜流露若有似无的柔情,眸中闪着让人甜蜜的温和,烛火微明,眉宇长睫鼻梁薄唇都染上了温暖的亮色,美得没有一丝瑕疵。
我心跳得没了节奏,欢喜之情无以言表,他承认喜欢我了!他承认了呢!
我不受控制般地朝他贴……
“坐正了。”他冷不防一声。
我连忙坐正了,脸上有点烫。
“我能不能—”我拉长了尾音,身子在移动。
“老实坐好。”
我只好又端正地坐了回去。
顾墨筠将纱布两头打上了一个结,然后轻轻拉下了我的水袖,盖住纱布,这才移眸看我。
我凝着他的目光,羞涩道:“我想亲你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