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3冰与火(上)
湘南这一年的冬天似乎来得特别早。还是阳历十一月,那场大雪就下下停停停停下下整整延续了七天,教室外到处都变成白雪皑皑冰封雪裹的世界。
以前这个时候那遥远苍茫的湘南大瑶山,一下子就全都拉近并且清晰无比的摆放在了我们这些来自贫困山区的孩子眼前:万千架巨大的瑶山玉砌银雕,一道道山脉虎跃龙腾。
那浓浓的严寒虽然冰冻着我们的肌体,但是却无法冰冻我们渴望奔向未来追寻理想的心灵。
尽管除了上山下乡,只是少数有点背景的人可以悄悄地去招工。但是我们那一代读书人就像在寒冬里盼望春天到来一样,在心里盼望着恢复那个可以公平公正的选拔人才的高考平台。
我们心里在千呼万唤,期盼恢复高考不止是在我们心里久久渴望的那一座渺茫仙山。
尽管我们大多数学生的神经已经麻木了,我们对未来不敢抱任何希望。我们只能听从命运的安排。但是我们为中华民族崛起读书的希望没有破灭。
尽管残酷的现实没有给我们带来一点点严寒解冻的信息,知识改变命运的时代还没有到来,还有可能依然是越演越烈的知识越多越反动。但是我们知道,既然寒冬已经到来,春天也就不远了。
既努力用功读书也关心时事政治的赵春晖与冯丽娟,他们每天都在学习之余认真阅读学校报夹上那些报纸。他们在报纸中寻找信息,寻找读书可以报效国家的希望。
公元一千九百七十二年,是中国那场史无前例的第七个年头,却是科学依然在战胜愚昧的第七个年头。
为了解决人民的温饱,知识分子袁隆平对杂交水稻的研究正在深入。
人工胰岛素的研究,还有顶着压力的两弹一星,哪一样缺少得了科学技术与文化知识?
数以千万计的中学生和他们的父母,都在渴望着史无前例的结束,渴望社会向前发展,渴望着祖日益强大巍然矗立在世界的东方!
这一天,青龙河五七中学学校大礼堂内,全体青龙河五七中学师生们的心也正在经历冰与火的浇淬。
随着中共中央绝密文件向全体师生传达,那座久久压在人们心中的冰山终于坍塌了它的一角。
人民心里都冰雪一样聪明,在那一场泥沙俱下的狂澜中,如果不是敬爱的周恩来总理和那些老革命家老帅们拼死保护,那些参与研制两弹一星的知识分子和专家们早就被从科研的办公室里拖了出来,并且被打倒在地上了。
在他们的人生安全都得不到的时候,在他们被永远的再踏上一只脚的时候,他们哪里还有精力与心思去搞两弹与一星?
人才才是民族崛起与国家发展的基石。可是当时主宰国运的人们,关注的是自己手里的政治权力,哪里还有精力去为国家培养人才选拔人才?谁会去注重作为第一生产力的科学技术人才的造就?
高中毕业的中学生们,失去了继续学习的机会,他们面临的是严酷的生存考验,他们要像原始人一样去从生产劳动中获取充饥的食物取暖的木柴与解决口渴时饮用的水。甚至有的要用他(她)们的肉体去换取生存的权利。
而且,他们的这一切作为,还被涂抹上“反修防修”的冠冕堂皇的旗号!
不久,赵春晖的语文老师李文恺建议他:毕业之后,如时局没有变化,在回乡扎根农村做好本职的同时,运用写作方面的特长,学习文学作品创作。
他说,即使没有高考,经过长期努力,你不仅可以当好农民,也可以闯出一条自学成才报效国家的路子。
李文凯老师告诉赵春晖,到时他将把他珍藏的《九龙珠》手稿借给赵春晖观摩,并将他一九五七年毕业前在武汉大学读中文系的有关文艺理论书籍和中外著名文学作品都借给赵春晖作为学习借鉴之用。
能得到老师这样的器重和栽培,赵春晖从心底感激不仅现在教育了自己还关注着自己未来发展的老师。
赵春晖向李文凯老师发誓:只要一息尚存,一定在当好农民的同时,坚定不移地按照老师指给自己的“自学成才报效国家”的路子走下去。
那天李文凯老师跟赵春晖谈的时候,他还特别的把冯丽娟也叫去。
老师的用心良苦:他们俩都是他特别喜爱的弟子,即使在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恢复高考,老师也希望特别们能像写《新儿女英雄传》的孔厥和袁静一样,即便在农村结为夫妻,能够有所建树,常读常想常写,不丢书本,不辍笔耕,不致在逆境中沉沦。
赵春晖能体会老师对时局的洞察,也能体味老师的用心良苦。
一旦踏上这文学的漫漫长途,对赵春晖这好静不好动性格的人,犹可承受;但对冯丽娟那样好动不好静性格的人,能不能过得惯那苦行僧的日子就难说。
对于浮现在冯丽娟脸上的犹豫之色,赵春晖在心里曾产生过动摇。但在最后时刻,冯丽娟还是向老师点了头表示答应。
冰冻第八天之后,校园里终于见到了温暖的太阳。
因为烧好的炭还在山上没有挑回来,为了避寒,学校让同学们都搬了凳子坐到太阳底下看书。
湘南接近广东,高高的瑶山之巅皑皑白雪有时半月不化,但在山下的丘陵平地出两天太阳也就开始融化了。
像这样整整下了七天大雪者,也是二三十年难得一遇。但无论如何,在太阳晒着的地方总比在阴冷的教室里好受。
上世纪七十年代农村中学的教室,四面皆是学生自己劳动打土坯建起来的土坯墙,上面连天花板也没有。北风刮过,寒气逼人,就像是空阔的凉亭。
那时山区也还用不起水泥,走廊全是用三合土(用石灰沙子黄土按一定比列混合搅拌而成)铺的地,没多久就坑坑氹氹,大洞连着小洞。走廊外是滴水沟,滴水沟外一律是泥地。
泥地上是那一排两个人抱不过来的苦楝树,苦楝树的叶子早已落光了,只剩下一串串金灿灿的苦楝子。
苦楝树下,一层积雪在阳光照耀下沁出了一滩滩被践踏得污浊不堪的雪水。
这青龙河五七中学学校好在还建筑在这片叫做官山岭的山脉的南麓,依坡而建,远远从北方刮来的寒风被山体挡了一下,并不是那么剧烈。
而赵春晖他们毕业班的教室在最高处,阳光也就格外明朗。
教室前面的中间是一条笔直的三合土大道。从下而上,大道的尽头是位居我们高二年级四个班级教室中间的一间会议室,平时学校的教工会议便在这里召开。
会议室进去的里面,还有有两个房间,赵春晖的班主任周老师和冯丽娟的班主任盛老师就住在这里。
赵春晖的班主任是一个非常重感情的人,只要他下乡在那个学生家吃过饭,他都要回请学生去他的家里吃饭。这不,他已经告诉了赵春晖中午去他那里吃饭。
由于还没有恢复高考,学生也就没有压力,看了一会儿书,便开始了天南地北漫无边际的闲扯。
扯到高兴时,便高声的谈笑。赵春晖的原班长葛萍萍在时,总是她出头制止,她一制止大家就静下来,她走后赵春晖当班长,他的压性就远不如前班长葛萍萍了。
“安静!安静!搞学习的时候不许说与学习无关的事情!”
尽管赵春晖一再叫喊,叫了几次才勉强把那些纵情恣意的高声谈笑的声音压下去。
站起来喊叫的时候,赵春晖看见冯丽娟在她们那边教室前面摆放了自己的课桌,冯丽娟正在做她的资料,一张脸如水一般的沉。
中午,赵春晖和另两位同学,盛老师,周老师几个人正要吃饭,冯丽娟沉着脸走了进来。她问周老师:
“周老师,我可以在这吃午饭吗?”
周老师说:“可以,欢迎啊!”
冯丽娟便坐了下来,气咻咻的看了赵春晖一眼,面沉如水的在生闷气。
我赵春晖根本不知道冯丽娟到底发的哪门子邪火。他所记得的那个曾经为自己用雪摖双腿的红着脸娇气可人的冯丽娟不见了。
“周老师,你来评评,放弃读书考试是不是正道?”冯丽娟见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说。
周老师很亲热的对冯丽娟说:“丽娟,稍安勿躁。”周老师又对赵春晖说,“春晖,你到我房中坐坐,我有几句话要对丽娟说说。”
赵春晖进入周老师房间,周老师便拉上了门。但赵春晖在里面还是听到了周老师洪亮嗓门说话的声音:
“公社来学校要一个能写能读的人到广播站,学校推荐了春晖,可你们的大队不同意。推荐你冯丽娟当大队小学民办教师,你们大队也表示不同意。其他大队,像吴亚文她们,都同意了。这一次光我们班,一毕业出去就可以当民办教师的就有二十多人。学校领导和老师开会专门研究过这个事,觉得你们大队太奇怪了。可以说,再过五年才有高考的机会,春晖考不上,其他人也难得有希望。校长请大家出出主意,说春晖这样出类拔萃的人才毁了太可惜了。是李文凯老师出的主意,让春晖学习搞文学作品创作。路是一条很辛苦的漫漫长途,但有路走总比没路走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