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3五月鲜花开（上）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与考虑，学校决定由赵春晖他们所在的高二班（学校高中部二年级的重点班，当时高中是实行春季招生的两年学制）去一个叫做青木桥的农业生产大队做社会调查，时间半个月。
社会调查亦称之为社会实践，所去的师生必须与当地百姓实行同吃同住同劳动。
由于某种原因，学校的三个高中毕业班只安排了重点班的高二班参加。其余的二个班仍然留在学校补上文化课。
冯丽娟在高四班，因为赵春晖去了，她也非常想去。但学校说她们班需要加强文化课教学，想去也去不成。
宣布消息那天回家的路上，赵春晖看见冯丽娟的脸上蒙着一层灰灰的云彩。
于是赵春晖便反反复复的劝慰冯丽娟：
“虽然你的成绩很好，但你们班上那些人也确确实实需要加强文化课的学习。学校这样安排，其实是为了你们那两个班好。况且，不就短短的半个月吗？弹指一挥间而已。”
冯丽娟脸上布满灰灰云彩的天空慢慢露出了一道阳光，但她还是撅着嘴说：
“人家就是想跟着你在一起好多学习一些东西嘛。”
去的那天早晨，赵春晖背着绑扎得四四方方被子铺盖从家里走出。迎着早晨的朝阳和村庄里柑橘和柚子花开了那浓郁的熏风，十九岁的他英武阳刚，步伐矫健潇洒。
刚走到他与冯丽娟两村的交叉路口，冯丽娟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冯丽娟看见赵春晖到了，脸上布满青春的阳光，娇魇妍美而满脸含着笑，眉眼间凝含着融融春意，端庄凝重之中又显出一些儿妩媚。
她递给赵春晖一个她亲自挑选的很大的当时流行的军用挎包，草绿色的。
赵春晖一看，包里除了有饼干糖果和肥皂香皂一些日常用品，还有一件当时价钱不菲的雪白的确良衬衣和一条绿色丝棉绸长裤。
这女孩就是心细，赵春晖的心里禁不住一热。
赵春晖虽然平时生活方面不怎么讲究。在他那个平时靠父亲与哥哥弟弟出集体工劳动挣工分作为生活来源的农民家庭里，一年下来年终结算也不过能进七八十块钱。
只是村里困难户多，生产队一年到头年终结算也拿不出钱兑现，折中的办法就是要进钱的户与要出钱的户相互挂钩。这样一与困难户挂钩，其实根本进不到什么现钱。
贫穷的年代，一家人一年的开销不是很多。
可是吃盐点火加上赵春晖读书夜晚要熬的灯油，也要一笔不少的开支。
穿衣每年就靠有病不能出集体工的母亲把父亲从自留地里收回来的棉花纺成线，然后在自家的古老织布机上织成一种厚厚而结实的叫做“家织布”。
然后买些颜料将布染了色，再请缝纫师傅来给全家人比着量着每人做一套衣裳。
最近几年，自留地里菜种得好点，都是走资本主义路子，不用说其他的门路根本就上天无路。
好在父亲虽然不能再靠他的双手搓香赚钱，但他年轻时却学得一身好水性。
只要是中午别人休息，他进到村子那边的小河里或者远一点的青龙河中，就会提只甲鱼或者石斑鱼回来。
有时父亲也会把他捉到的野生甲鱼或者石斑鱼在青龙河街上按三角钱一斤的价格悄悄求人买去。
赵春晖是父亲最喜欢的二儿子，所以他的身上能够比同是农家出工挣工分的小伙伴们多穿上件蓝斜纹布的学生装和白色龙头布做的白衬衣。
不过那些都是三到五角钱一尺的布做的。至于那些摆放在供销社橱窗里的贵到一块几角钱一尺的白的确良和绵绸，赵春晖只能有看一看饱饱眼福。
他想他此生如果命运没有得到改变只怕永远也难得有钱去买。
看着绿色军用挎包里的雪白而且车工精细的的确良衬衣和绿色绵绸长裤，有一种被关爱的感觉，像一道电流一样穿透了赵春晖的全身：
“还是她疼爱我，体惜我，知我的心。”赵春晖心里想。
“布是我用我的零钱买的。缝纫是我妈妈的手工。粗糙了一点，你就将就着穿吧。”冯丽娟说。
看着美丽而妩媚的冯丽娟，赵春晖心里说：
“你是我人生中第一个让我动心喜欢的女孩，你对我这样好，我一定要珍惜你，爱惜你，好好待你。将来如果有什么，只许你负我，不许我负你。哪怕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都不能对不起你。”
“我等你回来！”冯丽娟很动情地说。赵春晖看见她那依恋不舍的样子，心里很受了感动。
冯丽娟接着又说：“你去了那里，要好好保重身体。一定要好好的回来。”
“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回来的！”赵春晖说，“我不在学校这段时间，你要自己努力刻苦。学习上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等我回来再说’。”
冯丽娟使劲的点点头。
这次去青木桥做社会调查，是学校老校长亲自带队，班主任周老师也去。
宣布分组到户是班长葛萍萍的职责。她把赵春晖和她自己分在一个组，专门跟着老校长行动。老校长去哪他们跟在哪，老校长休息她和赵春晖就整理资料。
葛萍萍是公社书记的女儿，又是跟老校长在一个组，村里把他们安排在住宿条件和伙食条件最好的家庭。
跟着老校长，赵春晖真是受益非浅。到一个人家，老校长咳嗽两声他和葛萍萍就都拿出笔记本来打开，老校长问什么，他们就往本子上记什么。走了三家，调查什么，问什么，赵春晖和葛萍萍就知道了程序。
房东原本就是很多年前老校长教过的学生，知道老校长爱喝两三杯红薯烧酒。每每中午就叫他的老婆炒香了黄豆，磕进去几个鸡蛋，加上盐，再切进去一些葱或韭菜拌匀，然后再回锅去煎，就成了又香又好吃的下酒菜。
老校长已经五十多了，眼睛近视得厉害，又不愿意戴眼镜。
当时青龙河五七中学三十几个教师，就只有一位姓钟的英语教师戴过眼镜。因为他如果不戴眼镜就根本无法看清楚书本上那些细小的英文字母。
那个时候的老百姓对戴眼镜还不怎么习惯，背地里会叫人“四眼狗”。
赵春晖和葛萍萍做好的记录，老校长要拿着到离眼睛三寸远的地方才能看得清。看了两三家，发现没有多大出入，以后他便不再看。
老校长抿下一口红薯酿的烧酒，夹一点点黄豆煎鸡蛋到嘴里，慢慢嚼着，很细致的品味着那一股香和脆。
那个年代，虽然区里那个食品店有标价八角二分钱一斤的猪肉，可是每个教师一个月只有三两肉票。
房东是地地道道的农村人，别说买肉，就是想也不敢想。
老校长与房东一边饮着红薯烧，一边聊一些天南地北的杂闻。他与房东吃一顿饭也要好久。
酒后也是老校长午睡最好的时间。赵春晖与葛萍萍便不再打搅校长，自己去做自己分内的事。
根据安排，赵春晖葛萍萍他们白天与同学们同农村生产队社员一起去扯草施肥搞田间管理，夜里就跟着老校长到安排好的农户去做社会调查。
真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十天。
柑橘与柚子花的浓香渐渐退淡，村头路尾果树上的梅子也慢慢由青转黄，天已经开始有些热了。赵春晖和葛萍萍不能睡午睡，两个人就坐着看书。
赵春晖看见葛萍萍看书的时候很用心，浓密的头发垂下来，除了耳根其余的脖颈全都遮住了，还要披到肩膀上。
她的两道弯弯的美眉下，两只明澈的大眼睛认真的看着书本。她那高贵而高挺的鼻子和雕凿得很俊美的眉脸上透露着思考。
最近国内国际发生了许多大事，比较有影响的则是美国总统尼克松前来中国访问。还有一个名叫安东尼奥尼的外国记者把他在中国的见闻向世界作了详细报道。
葛萍萍又是一个行事很端正且循规蹈矩的女孩，笑不露齿，文质彬彬。
她与赵春晖也有对数理化难题的讨论和探究，但都是轻言细语，从不高声。自从那天晚上葛萍萍说了赵春晖和吴亚文“浪”以后，那“浪”字便没有再从她的嘴里说出。
美丽苗条的班级文娱委员吴亚文也曾几次到这里来，本想要跟赵春晖说点轻松的话题，但一见葛萍萍那认真而心无旁骛的神态和赵春晖不苟言笑的神情，只是跟赵春晖说说准备文艺活动的正事，其他什么也不敢说便离开了。
赵春晖发现葛萍萍从不吃零食，以致于冯丽娟帮他放在军用挎包里的零食也不敢拿出来吃。
葛萍萍每天换一次衣服，赵春晖发现不论什么服装穿在她身上都美丽好看。
赵春晖自己也每天换一次衣服，他只有两套衣服轮着换。每到赵春晖换上那套白色的确良衬衣和绿丝棉绸长裤时，葛萍萍都会欣赏的多打量几眼。
人靠穿戴马靠鞍，俊美翩翩少年郎。男长二十女长十八，他们都到了花一样的年华。
在葛萍萍的面前，赵春晖常常会莫名地生出自卑心理。赵春晖从他读过的许多古书知道，以葛萍萍的家庭对她的教育和养成，将来能成为她白马王子的必然是那些官场得意，骏马得骑的人。
联想到当前的现实，像他这种普通农民家庭出生的人，在那个人欲横流没有公平考试的年代，哪有什么青云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