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他已然不再是当初那个逃避着责任的小皇帝，冷酷与漠然像是面具一般，覆在他的脸上。
在皇祖母醒来之前，他已经将那晚严重失职的官员以失职为名斩首示众，如数撤职，并且将守卫皇宫的士兵全部换新。
从那时起，他就像是变了个人，曾经连一条鱼都不敢杀的小皇帝，已经变成了看着那么多的人一同活生生的被刺死在自己面前。
哪怕鲜血流了满地，血腥味刺鼻，他的表情也仍旧没有变化，漠然的负手而立。
还记得在那个花香鸟语的下午，他沉默的坐在皇祖母对面，低垂着头，有些不愿抬头看她。
对面，皇祖母的脸色仍显病态的苍白，可却仍带着笑，柔柔的，让人如沐春风。
可她的身下，两条裤管却空荡荡的，小腿处的裤子，随风轻轻晃动。
他已经记不清当时皇祖母和他说了些什么了，只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是那么的内疚与懊悔。
懊悔自己当时为什么要离开，如果有他在的话，皇祖母就不会身受那么多伤，就不会……因为他而失去双腿。
那时的毒虽被抑制住，可却因时间太过拖延，以至于双腿处的伤口毒素迅速爆发，勉强保住了性命。
皇祖母的身子，从那时起，就一直不太好。
他记得最深的，就是他问的那个问题。
——为什么会知道那个暗室？
——因为啊，那个暗室，就是我偷着做的。
他还记得，当时皇祖母狡黠的眨了眨眼，像是个偷着做了什么坏事的小孩子般，笑得一脸得逞。
那时开始，他再在皇祖母的面前，再也不是一开始那种不屑傲然的小皇帝模样，而是对待长辈的那种恭敬。
对于皇祖母，他愧疚，他懊悔，但他也尊崇。
没有皇祖母，他是不会活下来的。
赫连隐深吸一口气，思绪从十五年前拽了回来。
他承认父皇说的，皇祖母是个奇特的人。
只不过，他也不承认父皇曾说过的一点——时光，终究是在皇祖母的身上留下了痕迹，虽然不明显，但在这十几年中，皇祖母还是老了，已经不再是当初那种模样了。
沿着小路一直往前走，赫连隐低垂着头，斑驳的树影在他身上影影绰绰的显着，却显得他的表情更为阴翳。
似是想到了什么，赫连隐的周身骤然泛起一股骇人的气场。
当时，皇祖母和苏瑾音谈话的时候，聊到她的腿时，他下意识的背过了身去，没有让她们看到自己脸上泛起的那股怒意。
在皇祖母不知情的时候，他早就不再是当初那个天真的小皇帝了啊。
现在，天真的，是皇祖母啊。
她根本不知道，十五年前那出手要取他性命的刺客，就是苏家派来的——
正想着，忽的，赫连隐像是察觉到什么，猛地停下脚步。
他蹙起眉，眸光凌厉的划过几米前的拐弯小路。
“谁在那儿？！出来！”
他冷声道，声音低沉的骇人，冰冷的让人想要打冷颤。
沉默几秒，那条小路上旋即传来一阵唰啦啦的声响，随即，两抹身影，一前一后的走了出来。
一白一蓝，蓝裙躲在那身着白裙的女子身后，瑟瑟发抖，而白裙女子则不卑不亢，精致的面容上带着柔柔的表情，冲赫连隐躬了躬身。
“臣妾，见过皇上。”
薄唇轻启，她淡淡然的开口道，轻扬起头，露出那张足以颠倒众生的绝色容颜。
赫连隐见状，旋即蹙了蹙眉，面色冰冷的看了她一眼，又瞟了一眼有些惧意得躲在她身后的女子。
若是没看错，这白衣女子是当时选妃大典时的淑妃岳夕颜，，而那蓝裙女子，则是姝贵人姝婕。
“你们两人，在这里做什么？”
他皱着眉，冷声开口道，眉眼之间不带任何的暖意。
他的声音很冷，也很低沉，吓得姝贵人小身子抖了一下，微抬起头瞟了赫连隐一眼，旋即又将脑袋低了下去，不敢抬头看他。
她这么惧怕自己，赫连隐当然明白其中的原因。
虽说早已过了选妃大典，但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从未宠幸过任何一位妃子。
这宫中私底下，早就有各种传言，其中不乏他有断袖之癖一说。
而使他更令人惧怕的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因为苏瑾音的事情。
似是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赫连隐紧蹙起眉，俊冷的面容更加阴沉了几分。
但看着他的模样，岳夕颜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而是轻扬起头，冲赫连隐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臣妾与姝贵人相约，一齐在宫中散步，见此处并没有来过，便进来瞧了瞧，”岳夕颜的声音柔柔的，像是春日里的樱花般柔美动人，“却不想撞见了圣上。”
说罢，她便微仰着头，凝视着赫连隐，一席墨发用玉钗高高束起，露出那张精致绝伦的小脸来。
细碎的阳光，在她身上留下斑驳的影子，映着她的小脸忽明忽暗，却愈发的迷离精致，宛若一幅动人的水墨画。
在选妃大典上时，除了苏瑾音，度最高的，便是这淑妃，岳夕颜。
她虽并不是名门贵族出身，但因其这绝色容颜，让她毫无阻碍的便入了宫。
他私下里也听过些传言，若是岳夕颜出身高贵，那么秦渊国倾国倾城的女子，将不一定会是苏家苏瑾音。
但这些，他都不。
赫连隐淡漠的瞟了岳夕颜一眼，脸上却并未显现出任何像是动容的神色，仍旧冷冷的，不带任何暖意。
原以为他会继续逼问，却不想赫连隐只是点了点头。
他迈腿继续往前走，直接略过站在那里的岳夕颜与姝婕，没有任何过多的言语。
在赫连隐走出几步后，岳夕颜似是想到了什么，转过身，忍不住开口叫道：
“皇上！”
赫连隐的脚步一顿，回过头，似有些不耐的看着她。
岳夕颜抿了抿唇，似是在纠结要不要开口，双手在心口处不安的搅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