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闲闲的笑道：“不过是说一点大乘佛法给妹妹听罢了，佛偈是最有用的东西，本宫每常喜欢看这些也就是这个原因了。”
已经是小暑，有枝叶纵横的黄角树将叶片探进了窗口，花院深疑无路通。玲珑看着德妃那菲薄的嘴唇上下翻飞着，只觉得这个人才是老谋深算，她企图用谣言与心理战术将一个人彻底积毁销骨，佛经不过是用来宽慰人心让人明心见性的，几曾这样子坑害过一个人。
玲珑心中了然，但是嘴中却是不能说什么。
碧纱窗影将德妃的身影裁剪成为了一条条晦暗的影子，玲珑没有抬头，只是呆呆的看着面前的一束玉芙蓉在出神。所谓的因果论，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相信还是不相信，她究竟是什么人，补天济世之人？还是一个已经慢慢被拖到漩涡里面并且永远不会出头的人，究竟自己是什么人呢？
帘栊被风微微的吹了起来，也是吹乱了玲珑的发丝。
楼前柳，憔翠几秋风。
“昭仪娘娘现如今想一想，是也不是？”德妃怅然的叹了口气，“其实娘娘比本宫更加清楚，如果当初不是娘娘的作用，其实要走的人绝对是其余人，但是偏偏是珍曦公主，偏偏是本宫的珍曦。”
“娘娘每常说因果论，”玲珑如遭雷击，但是很快就反驳起来，“这也许就是因果论里面的故事，有了什么样的因才会有什么样的果，她是过于出乖露巧以至于让拓跋王子过目难忘，娘娘想一想是吗？”
德妃凉凉的笑一笑，苦涩之意慢慢的附上了嘴角，“这个因果莫非娘娘还不清楚吗？娘娘是意中人，那一幅画分明是娘娘的丹青墨宝，不是吗？”
玲珑心跳，但是很快就平静下来，“并非本宫的涂鸦，有些事情还请娘娘看开一点，娘娘是修佛之人，修佛之人理应有的大慈大悲还是要有的。”玲珑说完以后就站了起来，准备离开，但是德妃显然不想让玲珑这么快就要走，已经站了起来，“娘娘这是要走吗？”
玲珑墨眸看着德妃，疑惑道：“赴宴已经结束，本宫也是疲乏不堪，这就要回去了。”
德妃慢慢的靠近玲珑，玲珑本能的后退，德妃就在玲珑身旁不远处堪堪停住了，说道：“娘娘，本宫的因果论还没有说完呢，娘娘就懒怠听了吗？”玲珑听到这里微微含笑说道：“娘娘的陈腔滥调在故纸堆中可以搜寻一大片，更贺宽其余？本宫已经深刻的领会到了娘娘所谓的因果论，因果从来就是先因后果，菩萨畏因，凡人畏果，不是吗？”
“好一个——菩萨畏因凡人畏果。”德妃瑟瑟发抖如同枝头即将落地的风中叶片，玲珑伸手拍一拍德妃的肩膀，德妃就像再也不堪重负，“咚”的一声落在了椅子上面，玲珑微微的笑一笑，“那么臣妾就回去了。”
“娘娘留步，”德妃豁然站了起来，这个动作幅度之大几乎让人觉得爆发力完全是不属于这样一个瘦小的女子，玲珑微微的避让一下，以免她准备鱼死网破用自己的身体碰撞她就不好了，沁儿已经站了过来挡在了玲珑的身旁，玲珑点了点头，将头上的一顶攒丝金凤的簪子微微的插进了发辫里面，说道：“德妃娘娘您还有话儿要说吗？”
德妃再次冷笑，掀动了一室寒凉的空气，“娘娘这就要走吗？娘娘本宫的因果论讲完了，还没有说道无我无相呢，娘娘，倘若一个人上辈子作恶多端，这辈子便不会有好运气的，她的亲戚朋友以至于尚且没有成型的腹中胎儿也是深受其害，娘娘毕竟年轻还没有见过因果报应的事情，娘娘，一个人做了很多坏事这辈子做再多的善事也是枉然，也是枉然……”
玲珑停住了脚步，微微的打量德妃，“娘娘此言差矣，本宫倒是不明白娘娘今天让本宫过来究竟是要说什么？莫非就是因果论，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本宫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但是本宫也知道本宫从来就一心向善，比某些锦心绣口暗地里却是要人命的那些人强多了，不是吗？”
德妃现在已经不惧怕了，迎视着玲珑，冷然说道：“你可知道，珍曦现如今……”
“娘娘——”玲珑恫吓，几乎让德妃唬了一跳，“儿孙自有儿孙福，珍曦的事情是理所应当的，本宫自然相信可汗会好好的对待天朝公主。”
“珍曦果然就要到那蛮荒之地去做一个现成的公主？果然就要受到那么许多的伤害吗？”德妃说着话微微的颤抖起来，语音里面包含着一种淡淡的惆怅，玲珑闭住了眼睛，她对于珍曦远嫁重洋的事情自始至终都是有一点难过与伤感的，这些感觉深深的隐藏在内心里面，让她难过的很，那种刺目的感觉实在是难过。
“倘若德妃娘娘害怕珍曦在那边受到不平等的待遇，”玲珑道：“本宫会修书一封给拓跋王子的，雁过留声，想必本宫与王子还是有三两份交情的，尚且不会不顾及本宫的脸面。”
德妃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不管好与不好，都是千山万水，娘娘提这些作甚？”
玲珑知道德妃话里有话，说道：“娘娘有什么话儿请明言吧，不可胡言乱语了，本宫的耐心已经耗尽了。”
德妃虚而若实，实中有虚的话让玲珑早就已经不耐放了，不管是珍曦也好别的事情也好过去了就是过去了，玲珑起初心里面是有一点被说服的感觉。但是很快，玲珑就告诉自己，不可轻举妄动，只是淡淡的听着就是了。毕竟她不相信自己是一个恶人，并且是德妃口中所说的十恶不赦的一个人，她原来在外面去宝华寺祈福，又到民间去发放官银等一系列的事情，并非一般的女子是可以做得出来的，是以她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怎么样的恶人。
德妃忽然间站了起来，说道：“步玲珑，你果然以为你这一辈子做了这么多的坏事情就会好好的吗？举头三尺有神明，你看不见，但是神明会给你一笔一笔的记着的，他日奈何桥头，望乡石上自然有你痛苦的去处，上刀山下油锅也是你的罪孽，别人是可以被饶恕被宽宥的，唯独你不可以，你的手上沾满了鲜血，你是一个血淋淋的人。”
“本宫是血淋淋的人？”玲珑浅笑，完全像是听一个笑话似的，弥淡说道：“这个后宫里面有有谁不是血淋淋的，德妃娘娘年高德劭想必要捍卫自己的位置也是做了很多不得已的事情，要说到报应从来都是现世报，本宫并不管下辈子是什么，当牛做马六道轮回是阎王爷的事情，本宫只是想要提醒娘娘不可看不清楚形势，本宫现在不会和娘娘计较，”玲珑看着花木繁茂的院落，笑一笑说道：“娘娘攻心为上，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手段，不过本宫从来不会生气，娘娘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本宫完全不予理会即可。”
德妃一下子跌倒在了地上，伸手就要上前抓住玲珑，被沁儿格挡住了，玲珑唯恐被德妃伤到了玉体，将脚步轻轻的移动，一会儿以后已经平息了胸口的怒气指着德妃说道：“娘娘请自重一些吧，娘娘是万金之体，不可造次了，倘若被皇上知道了终究是娘娘的不是，有何苦来哉做这么多乔张做致的动作出来？”
“本宫何苦来哉？本宫恨不能将你千刀万剐，恨不能将你五马分尸，如果不是你，本宫的珍曦就不会远嫁重洋，就不会……”德妃面色扭曲的厉害，一种极度的疲倦攀爬上了德妃的眼角眉梢，那种察觉不到的紧张与惊惧让德妃凛然了不少，玲珑叹了口气说道：“娘娘有时候是糊涂的，现如今疾风知劲草的时候，娘娘好自为之，今天的事情本宫不会让其余人知道的，娘娘的好心好意本宫已经全明白了，娘娘说的话本宫也是牢记在心，他日自然会一一应验到了那时节，就知道究竟是本宫作恶多端还是娘娘怙恶不悛了。”
玲珑闪身，已经走入曲折幽深的花园，不禁心生疑虑今天德妃究竟是做什么，并没有刻意伤害自己这样的蠢事情，不过是想要用这些事情摧毁自己，玲珑心浮气躁，身后德妃又走了出来，外面又蒋统领与几个侍卫，看到德妃面容不善的走过来，都是将玲珑有意无意的保护在了内中。
德妃现在倒是平静了不少，望着玲珑说道：“娘娘是聪明人，刚才娘娘说过的本宫一定也会牢牢的记住的，只是娘娘不要忘记了皇权就算是滔天也是不可轻易动摇慕家。”
玲珑忽然有种淡淡的忐忑不安，心里面一边在测度着德妃的话儿，一边回道：“不管究竟能不能动，敢不敢动，只是到了那时节行云流水都会发生。倘若功高盖主，皇上一定不愿意看得到的。”
德妃迷离惝恍的笑一笑，闪身回去了。
玲珑在杂沓的脚步声里面依旧可以听见德妃嘴里面的指责与谩骂，就连沁儿都是怒形于色，唯独玲珑如同院子里面亭亭玉立的青竹一样不言不动，良久以后走到了前面，“到底是本宫对不起珍曦，到底还是本宫的不是。”
沁儿连忙安慰，“什么错对？不过是命运使然罢了，倘若娘娘不将珍曦推送出去，他拓跋王子也不是瞎子，照旧会从里面挑选一个才貌双全的……”
“本宫并没有说这一件事，而是……”玲珑心中块垒越来越大，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屏障，挡住了后面的良善，而这一堵墙分明是冷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