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玲珑照常到上书房,早出晚归倒也免了一个人在殿内寂寞。
“秋衣可裁好了?”玲珑正在研磨,徽祁停下了批览,将眸光落了过来。
“昨日已经做好了。”玲珑闲闲的回答,但是手中明显的颤抖,上好的松烟墨微微的有了波澜,“哗啦”一声从巨大的砚台里面漫溢出去一部分,玲珑忙拿过绢帕擦拭。
徽祁取过自己的手帕绞着玲珑的手指,“还是这般不小心吗?”
玲珑任凭徽祁擦拭自己柔白的手指,不发一言。
外面早已经是一带江山如画,但是紫华城里面风物隔绝,只有向秋的潇洒。玲珑望一望外面,水浸碧天,霁色冷光,如同渐渐冷落的天气似的。
“皇上,能否……”玲珑望着徽祁想要祈求什么,但是被徽祁打断了,并且截口道:“如今有什么不好,朕知道你担心,但是朕近来也看了你并非是专政的妃子,也没有包藏祸心,其实朕也不过是想要与你多相处相处。”
玲珑也知道徽祁的意思,白日里忙于朝政几乎是焦头烂额的,晚上呢,一个人需要扮演多个角色,在后宫的彤史里面并不是自己想要宠幸谁就可以的,有时候可是疲累的分身乏术。玲珑知道那些权臣的女子都是政治联姻的牺牲品,当然也知道有很多女子就算是天天临幸也是不会诞育龙嗣,这就是后宫里面不可视人的秘密了。
“你以前没有参加过秋日宴,所以尚且有很多事情不明白,朕告诉你,玲珑,秋日宴一来是笼络人心二来是为了宫中的礼仪,三来才是谢天地,你可明白?”徽祁难得这样说了大白话,让玲珑觉得心里一暖,至少徽祁没有瞎诌用来搪塞自己,并且还是有条有理的说了秋日宴的开宴目的。
玲珑点点头,“这些,臣妾也是想了一个八-九不离十。”
“只是,”徽祁将最后一本折子合住了,“只是,有些时候事情并没有我们想象的容易可行,很多事情朕也是有苦衷,并非是那么水到渠成的。”徽祁叹了口气,将奏折递了过来,玲珑侧眸看了看竟然是七王徽邺的奏疏,不觉皱眉。
“七王是什么意思?”
徽祁冷笑,倨傲的摆一摆龙袍,“七王?不过是最近又笼络了两个微不足道的小人,乌合之众!”徽祁恨得咬牙切齿,他自然也是知道的笼络一两个小人物是无关紧要的,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只要是不停的笼络,那么江山永固也就不可能了。
玲珑明白了徽祁的意思,“皇上的意思是在秋日宴的时候让臣妾帮忙留心一下哪一些人是徽邺党?”
徽祁飒然而笑,“你真是朕的解语花,随便一席话就可以听出言外之意,快哉!”
“皇上一语道破,又不是臣妾聪明。”玲珑客谦,将奏疏整理好,然后将墨锭放在了砚台上面。
不经意间瞥到了自己父亲的奏折,心里面有了老大的疑窦,想要直言看一看自然是大不敬,于是也只能微微的叹口气。
徽祁听到玲珑叹息,问道:“你在想什么?平白无故的唉声叹息?”
玲珑不知从何说起,点头道:“文官与武官,皇上以为究竟哪一方的势力强大一些?”
“在本朝,向来就是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如果只有武官也是难以成事的,反之,如果全部是文官也是不可以。”徽祁虽然不明白玲珑为何发此一问,但是依旧是说了出来,玲珑蹙额,想要问一问父亲究竟上表写了什么,但是没有办法开口,“那么就是说,如果文官犯了错也是与武官一样处罚?”
徽祁挑眉,“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不要分文武。”
玲珑心头涌过一分难过,一下子“噗通”跪在了地上,徽祁大惊失色,“你这是做什么?”玲珑从浩若烟海的奏章里面将父亲的奏章拿了出来,放在了桌面上,“求皇上给父亲闲职即可,不可升迁,父亲陋见不可以参议朝政。”玲珑早就记得父亲不过是一个文官里面最无关紧要的,所谓的"待诏"不过是一个十足十的闲职,父亲又是很少上奏疏,今天……
“你父亲不过是随便说了两句礼部的事情,又没有牵扯到政治,你就不要害怕了。况且,就算是你父亲归附了徽邺党,朕到时候也是会网开一面的。”徽祁软软的说,玲珑老大的不悦,“父亲一生两袖清风,从来只会吟风弄月,其余的一概不晓,他不会的……”
“会也好,不会也罢,总之朕会给你父亲有弹性处理的。”徽祁语音照旧柔和。
这会儿,玲珑被拉了起来,心里面安定了不少。这个漩涡实在是越来越大越来越浩瀚了,玲珑只希望父亲不要靠近,最好不要参与。
徽邺现在已经是想方设法在架空徽祁的政治地位了,虽然大厉朝是中央集权的国家制度,但是这样长此以往徽祁会被慢慢的弄成一个傀儡的。为了不被架空,徽祁只能一个个杀掉那些不忠不孝的徽邺党,如今已经杀了不少。
甚至,宁可错杀一千,也不会放过一个。
这样的风波是一个超级大的漩涡,一般人进去以后就出不来了。父亲只是一个翰林院的学士,能够冷眼旁观就不要参与进来,那是最好的。
玲珑没有看自己父亲的奏折,正如玲珑锁说,父亲一生两袖清风。以至于到了紧要关头,父亲不避斧钺竟然在奏折里面说出了徽邺想方设法笼络自己的全过程,其间还弹劾了两个权臣,说他们已经被徽邺拉拢了。玲珑只是不知道父亲的意思,父亲啊,父亲!
“时间不早了,臣妾告退了。”玲珑微微的施礼。
徽祁握住了玲珑的手,“还早,和朕一起用过了午膳再回去。”
玲珑微微的点了点头。
上书房里面安静的一根针掉落在地上都是可以听得见的,玲珑几乎是可以听得到两人清浅的呼吸与心跳声音。
在这样的安静里面忽然被一个人的声音给打破了,玲珑准备躲避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徽祁的眸子落在了来人的身上。
长身玉立,丰神俊朗。
他今天穿着一件海水蓝色的衣服,整个人目不斜视的走了进来,就像是完全忽略掉了身旁的玲珑似的。玲珑握紧了手中的锦帕,还好徽祁的目光径直看着来人,并没有注意到玲珑的窘态与紧张,玲珑是多么惧怕,生怕穆谦之会寒暄一二句,幸好他并没有。
“你来了?”徽祁问道。
“微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为万岁万万岁。”穆谦之行了君臣大礼,又忽然间好像是怔忡的发现了身旁的妃嫔似的,“臣见过娘娘。”
玲珑早已面红过耳,徽祁拉住了玲珑的手,指一指面前的穆谦之,说道:“朕的谋臣,德妃的胞弟穆谦之。”
“臣妾见过穆大人。”玲珑娇怯。
“娘娘言重了。”穆谦之几乎是目无表情。
徽祁笑了笑,“你过来自然是有话要说的,这里没有旁人,说来听听。”
“微臣投闲置散已经做了这个位置很久,苦于并没有寸功,据说秋日宴皇上会宴请群臣,微臣已经访查到了很多人,这些人或者是徽邺的徽邺党,或者是即将成为徽邺党的乱臣贼子,皇上——”微一躬身,一张黄纸已经送了过来,徽祁冷笑:“朕知道。”
穆谦之从容的笑一笑,“到时候皇上杯酒释兵权也罢,杀之而后快也好,微臣自当想方设法让这些人死的无声无臭。”玲珑听到这里只觉得浑身寒冷的厉害,这是第一次认识一个人,但是偏偏这又不是第一次认识。
正如穆谦之在深宫里面见到玲珑似的,她在画舫里面,舳舻相继的太液池里面,一苇渡江的女子坐在船头,那么美好的风景,但是没有想到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她是后宫芸芸众生的一个,而他呢,不过也是谋臣里面一个微不足道的男子罢了。
注定两人不可以有过多的交集——
“自然是杀之!”徽祁冷然的摆手,“这些人留之何用,朕会按照你给的名单将他们全部召唤到京中的,你放心就好。”
穆谦之微微的后退,这才望了一眼玲珑,玲珑低眉,不敢与他对视。
徽祁照旧是没有发现她的神色有变。
“这位娘娘倒是好像从哪里见过?”穆谦之冥思苦想,这才笑道:“是了,上次在宫外与娘娘有过一面之缘。”
徽祁并不生气,问道:“你可也有记忆?”
“臣妾并不曾记得。”徽祁听到这里满意的笑了笑,“这就好。”
穆谦之说完了自己要说的,准备告退。
“且慢,你先去想办法,用各种办法不动声色的除掉徽邺的左膀右臂,越是看不出来端倪越好,这个你擅长——”徽祁吩咐。
穆谦之安和的笑一笑,“微臣遵命。”
“去吧。”徽祁摆了摆手。
玲珑也准备告辞,只希望刚才穆谦之的戏言没有让皇上太反感自己。
徽祁笑道:“穆谦之,实际上已经帮助了朕很多了。”
“皇上不要亲信一面之词,臣妾并没有见过这个穆大人。”玲珑咬牙切齿,刚才那是做什么,告诉自己他不害怕皇权还是没有来由的让自己紧张呢,倒是徽祁完全不在意,“没事,穆谦之向来喜欢玩笑。”
“如若没事,臣妾也就告退了。”玲珑福了一福,这里的气氛真是诡谲,她不想在这里了。
徽祁看到玲珑要走,说道:“你真是贵人多忘,刚才还答应了要与朕一同午膳,可是忘记了?”玲珑这才心惊,刚才一晃神竟然忘记了这件事情,连连叩拜,“臣妾死罪。”
徽祁笑道:“无妨,你既是有事情那么朕也就不强留你了。只是朕还有一件事情,你帮朕去传达一下。”玲珑瞠目,“皇上?”
徽祁拿过来一张空白的圣旨,在上面一挥而就,玲珑还没有来得及细看,那一方玉玺已经重重的落在了明黄色上面。
“你既是没事,就帮朕把这一个圣旨送到德妃那里去吧。”徽祁说着挑了挑眉头,玲珑不知道徽祁这是什么意思,还以为徽祁也是知道了自己与德妃关系的紧张让自己与德妃联络一下。
玲珑点了点头,“臣妾立刻就过去。”
禄公公已经过来用匣子将圣旨装好了,递到了玲珑的手中,玲珑握着这个精致的乌木嵌金匣子就像是握着一块烫手的山芋似的。
“跪安吧。”徽祁兴味缺缺的,玲珑连忙跪安了。
走出来以后禄公公跟随了上来,玲珑知道这是要和自己一起去德妃那里宣旨,所以两人前后走着。
玲珑握着乌木匣子只觉得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