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南溪去到厅里的时候,梅江影已经喝过一盏茶,正盯着旁边挂着的一副山水画看的津津有味。画中高山上白雪皑皑,山下有一条小河,河上已经结了冰。虽不过寥寥数笔,却将清冷至寒之意表达的十分透彻。
听到外头有脚步声,梅江影含笑望过去,果然看到郦南溪正缓步朝这边走来。
“这画是谁画的?”他指了刚才看许久的那副画说道:“苍劲挺拔,力透纸背,不错。”只可惜没有落款,连个芝麻绿豆大的字都没有,让他瞧不出是何人所做。
郦南溪往前看了眼,才发现他说的是哪个,“是国公爷随手画的。我觉着不错,就让人裱了起来挂在这里。”
梅江影的笑容淡了点,再也不看那画一眼,指了椅子与郦南溪道:“坐下说罢。有些事儿我想跟六奶奶说说。”
语毕,他忽地想起来上一回的事情,挑眉笑道:“这回我有事儿与你说,你总不会再拒绝了罢?”
“三公子说笑了。”郦南溪客气的回了一句,顺势与他分主客坐好。
刚唤了人来上茶都还没来得及开始详谈,门外响起了通禀声,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骤然出现在了屋里。
男人身量很高,过门的时候需得弯了身子。待他进到屋里站直,便无形的给人以压迫感,好似那些屋中光亮的热度都被他高大身躯给尽数遮了去,半点也暖不到这边。
刚才见重廷川的时候,郦南溪觉得他还神色如常,这时候不知他又怎么的将那满身戾气给放了出来,心下怀疑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就道:“六爷怎的过来了?”
“没事。”重廷川淡淡的扫了梅江影一眼,望向郦南溪的时候就带了三分笑意出来,“不过是来看看你罢了。”
刚才进屋的时候冷若冰霜,忽然就有点春暖花开的意味了。
郦南溪不明所以,偷偷的横了他一眼。
重廷川看到她的模样后顺势将她的手握在掌中,挨着她坐下。本想要朝着挨近她的那一侧挪挪,无奈他身体高大,这样大刀金马的坐着没把椅子撑坏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故而无法挪动,只能稍稍朝她那边歪了歪身子,将手肘搁在了两人相邻的扶手上。
郦南溪没有察觉到他的动作。不过他离得近了,倒是觉得没有那么冷。
她与重廷川道:“先前九爷说梅三公子见过孟氏,只是没想起来孟氏是哪里人。或许三公子是为此而来。”又转向梅江影:“不知我可猜对了?”
梅江影正半眯着眼看重廷川的一举一动,听闻后目光闪了闪,望向郦南溪,笑道:“正是如此。”
说到这件事,他就没了旁的心思,坐直了身子与郦南溪道:“那女人我是真的见过,只不过具体情形我记不清了,具体地点我也记不得了。”
语毕,连他自己都觉得这话有些好笑,忙道:“那时候我去南地游玩,路遇一个西疆男人在四处寻他妹妹。他寻不到人要回西疆,就邀了我去西边玩,我自然答应下来。那个女人就是在那边遇到的。当时因着有那人做向导,我倒是没有留意具体的地名是甚么。不过,确实是在西疆没错。”
“西疆。”重廷川听闻后亦是收起了之前的百般心思,沉声问他:“你确定是孟氏无疑?”
“肯定是她。”梅江影十分自信的道:“我旁的不行,认人倒还可以。。”
梅江影说的这样十分笃定,郦南溪和重廷川一时都沉默了。
“倒不是不信你。”郦南溪不愿梅江影误会重廷川的那一声反问,沉吟道:“只是这人关系到我家中人,总得小心些的好。”
梅江影奇道:“咦?竟是和你家什么人有关系么?”
这话郦南溪不好挑明了说,只道:“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关系的。”
不过重廷川倒是没打算替重二老爷遮掩着,就道:“和二老爷有关。那人是他在外头养的一个。”
梅江影没料到是这么一回事,闻言哈哈大笑,跌靠在椅背上,“二老爷可真有闲情雅致。也不怕皇后娘娘恼了他。”
“怕是要怕的。”重廷川莞尔,“不然他也不会遮着掩着求了老太太将人留在府里了。”那孟氏一出了国公府大门,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悄然“离去”。
至于杉哥儿……也难说。
梅江影笑了会儿后渐渐止歇,摸过茶盏喝了几口,望着里面沉沉浮浮的叶片,“说实话,当时我真的没有太留意那女人,而且到了那里我地方不熟,是真的什么都记不清了。不过与我同行的西疆人倒是或许识得他。”
他将茶盏放下,望向了郦南溪。只是这视线还没来得及持续多久,眼前一个高大人影晃过,他的视线就被阻了。
重廷川站在梅江影的跟前,“梅公子可需要添茶?”
他身量很高。如今他站着梅江影坐着,这身高差就愈发明显了些。
梅江影顿了顿,婉言谢绝。
重廷川这才回了位置上坐好。
梅江影垂眸片刻,望向重廷川,“先前我不过是觉得这人眼熟,想要和六奶奶说声。但倘若她真和二老爷牵连甚深的话,倒不如请了我那西疆友人来京一趟认认人。旁的不说,能想起来她是哪里人也好,最起码能够探探底。”
说到孟蔓羽的故乡,重老太太曾和郦南溪说过,她也问过自家二儿子。不过二老爷说了,孟蔓羽是父母双亡的孤儿,已经没了亲眷在世上。所以重老太太叹息过后也没再多说什么。
梅江影的这番提议倒是很有些道理。
重廷川斟酌了下,“不知你那友人可方便来此?他妹妹可曾寻到?”
“自然是方便的。”梅江影笑道:“他寻妹妹已经寻了二十多年了,一直不曾找到,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听闻这话,重廷川方才颔首道:“既然不耽搁他的正事,那自然是好。”思量了下又道:“若他当真答应下来,往后我可以遣了人帮他找寻一下。”
梅江影顿时收了嬉笑模样,认真的看着重廷川,“国公爷肯出手那自然是再好不过。我代他谢过您了。”说罢就是洒然一揖。
重廷川起身虚扶了一把,“梅公子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他肯来帮忙,我总得好生谢过了他。”
旁的不说,对方大老远的从西疆过来一趟就很不容易。
梅江影定定的看了重廷川会儿,忽地笑了,朝他又拱了拱手,回首和郦南溪招呼了声,这便大跨着步子离去。
用过午膳后,宫里来了人,说皇后娘娘请郦南溪进宫一趟。
皇后说的是今儿下午有空过去也可,明日过去也可。原本郦南溪觉得今日下午前去那边太过仓促,倒不如明天养足了精神再过去。可重廷川不同意她的这个想法。
重廷川的理由很简单。明日他当值,需得负责宫中守卫。今日他正好休沐在家,恰好可以从头至尾的陪着她。
“皇后娘娘定然是听闻了你有孕之事所以想见见你,”重廷川看郦南溪不答应,就好生劝着,“既然如此,早去晚去都一样,不会留你太多时候。有我在的话,好歹我能照看着,别再发生什么意外才是。”
“进宫能发生什么意外?”郦南溪倒是不担心这个,“皇后娘娘定然也是高兴的罢。”原先见皇后的时候,对方就和她提过早些生儿育女……如今既是怀上了,皇后娘娘又怎会使绊子。
重廷川看她神色坦然毫无阴霾,知晓她是真的放心进宫这一趟,顿时无奈了,轻捏了她的耳垂实话实说道:“不使绊子又如何?但凡你出门,我总会忧心。更何况进宫程序繁琐,比不得你平日里在外闲逛。”平日出门,想歇着就歇着,想玩多久就玩多久,随时可以归家。但进宫却不成。
郦南溪没料到他会这样说,竟是将他的忧虑真的讲给了她听。她低头扯了扯自己衣裳的下摆,被他捏过的耳垂烫的厉害。
重廷川看她垂首不语脸上飞了红霞,低低的笑了声,拉了她的手道:“我让人安排下。我们下午就过去。”
郦南溪这回没有拒绝,轻轻的点了下头。
重廷川安排车马时,郦南溪则是将岳妈妈叫来,让她给准备些吃食——有孕之人极其容易饥饿,多备些东西搁在车上,若是饿了还可以吃些。
岳妈妈领命而去。不多时,秋英跑进了屋里来,与郦南溪道:“奶奶,岳妈妈刚才说郑姨娘往中门那边过去了,不知道是做什么。让婢子来和您知会声儿。”
郦南溪晓得岳妈妈现在对她的吃食十分在意,每一样都得仔细看过了,所以现在她要临时准备车上带着的东西,岳妈妈是定然脱不开身的。
可即便这个情形下,郑妈妈依然留意到这个让秋英来说声……
“岳妈妈还说了什么?”郦南溪问道。
秋英摇摇头,“没什么。看妈妈的样子,不过是想提醒奶奶声,莫要理会郑姨娘。”
“我知道了。”郦南溪颔首道。
原本秋英要领命退下了,本是走到了门口,可想到一事后,她终究还是折转了回来,垂眉敛目的站在了郦南溪的跟前,“婢子有件事情想要问问奶奶,还请奶奶不要生气,与婢子说上一说。”
“什么事?”
“婢子就是想知道,金盏是不是打从开始就知道奶奶有孕的事情?”说着话的功夫,秋英的眼圈儿有些泛红,声音也开始有些发堵,“婢子和她一样都是一直跟在奶奶身边的,缘何她早就知晓了而婢子才刚知道?”
“她也才知道了不久,”郦南溪笑了笑,“你没见平日里你们和她一样伺候着?国公爷吩咐了霜玉霜雪,我就没再另外告诉你。”
霜玉霜雪是国公爷找来伺候郦南溪的,秋英她们都知道。听闻郦南溪这样讲,秋英心里的疙瘩这才解开,欢欢喜喜的出门去了。
郦南溪也没立刻与金盏说起来。后上了车子要往皇宫去了,她才寻机和金盏大致说了两句,别讲漏了嘴,免得几个丫鬟心中再生嫌隙。
金盏心领神会,自是点头应下。
她知道国公爷当初这样吩咐着越少人知道越好,就是为了防止有谁露出一丁半点儿的话出去。当时一切都是为了奶奶的安全和孩子的妥当,所以只寻了她们几个。如今秋英心中起疑问了奶奶,奶奶肯帮她这样说也是为了她和秋英间的姐妹情谊。
其实郦南溪也有点疑惑这事儿。原先想起来过几次,不过看到重廷川后就将问话给忘了。如今秋英这一“提点”她方才想了起来。
上了马车后,待重廷川上车后她就问道:“不知六爷当初为何择中了金盏?”丫鬟们除去一个落霞外,金盏、银星和秋英都是跟了她多年的,偏重廷川就挑中了金盏来在初孕的时候伺候她。
重廷川当时没有仔细考虑过这事儿,如今郦南溪说起来他方才回忆了下,道:“我记得那丫鬟很护着你。当时那个被遣了去花园的——”
“落霞?”
“对。”重廷川已经忘了落霞的名字,“落霞说过一些不好的话,金盏很护着你,和她吵了起来。”
这些事儿郦南溪根本不曾知晓过,却没料到重廷川给留意到了。而且他还由此留意到了金盏。想必后来落霞被遣出了石竹苑,也和这次的争执有关系吧?毕竟当时落霞说了她的坏话。
说实在的,旁人都道重廷川是个武夫,是个粗枝大叶的武将。可在郦南溪看来,他比谁都要更为细心、更为体贴。
郦南溪心里头百般滋味无法言说,挪啊挪啊靠到了重廷川的身边,挽了他的手臂说道:“六爷平日里在宫里都是做什么?”
“怎么这么问。”重廷川有些疑惑,却也没有等她回答就径直答道:“没什么做的。训训那帮小子,分派他们去守卫,各处都巡视下。有时候陪皇上下下棋,再偶尔探望下皇后娘娘。”
“就这么简单?”郦南溪不乐意的推了他一把,“平日里总有些好玩的趣事吧。不若六爷给我讲讲?”
平日里他说的少,她说的多。如今两人将要共同往宫里去,不知怎地,她就是很想知道他平日里在那边都是做些什么。
重廷川觉得宫里的日子没甚有意思的,毕竟她不在旁边。但看她有心想要多了解些,他就捡了一些平日里的事情讲给他听。
没料到的是,他觉得枯燥无味的事情,她却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的还会问上几个问题。
“朱剑?那不是朱丽娘的哥哥么?他原先是这么不听话的?”
“冯凌宇?他和冯御史的性子差的可真不是一丁半点儿……”
郦南溪感兴趣,重廷川就也有了兴致,将平时的事情一一和她道来。两个人相依相偎着这样说着话,不多时就来到了宫门口。
车子停下的时候,重廷川正打算说起定王世子的糗事,见车子到了就打住了没讲。郦南溪很有些遗憾,拉着他的手道:“六爷到时候与我说说,可千万别忘了才好。”
重廷川看她那恋恋不舍的样子很是有趣,刮了下她的鼻尖道:“忘不了。就算忘了,隔上几天就有新的可以讲给你。”
“真的?”郦南溪奇道。
“嗯。”重廷川紧了紧握着的她的手,“那些小子别的不行,闯祸一流。隔几天就得出些状况。”
“那六爷平时多留意下静安伯府的朱公子罢。”
“朱剑?这是为何。”
“她是朱丽娘的哥哥啊。”郦南溪笑得眉眼弯弯,“我知道了可以讲给丽娘听。”
重廷川摇头失笑,也不握着她的手了,松开手转而拦住她的肩,“总看到你们几个叽叽喳喳的在一起。原来你们平日里都是在说这些。”
停了好一会儿,他才似是不经意的问道:“你们说我什么了?”
郦南溪这心道你一定不会想知道的。比如朱丽娘抱怨卫国公凶神恶煞啊,比如柳平兰说卫国公不近人情啊……
“没有。”郦南溪一本正经的道:“国公爷英明神武,我们哪儿敢说您呢。”
明知道她在扯谎,但重廷川听了还是很受用,点点头“嗯”了一声没再逼问她。
重皇后在宫里等候多时,总算是盼到了两人进宫的消息。
这话还是叶嬷嬷亲自进屋告诉她的。
“听说两人一块儿过来的,虽然左统领今日轮休,还是和夫人一同来了。”叶嬷嬷欢喜的道:“两人好着呢。国公爷一路都和夫人挨着,半点儿都没分开!”
“那就好,那就好,”重皇后松了口气,“我可是盼着他俩稳稳当的。还多久才能到?快,让人摆上茶点。别弄那些气味重的。有身子的时候最吃不得油腻和味道重的,选几样清淡点儿的,再让人弄碗盐渍梅子来。还有酸黄瓜也可以上一些。”
“那可不成。”叶嬷嬷笑着劝她,“酸男辣女。娘娘当时怀的是公主,自然是爱吃这个。咱们国公夫人指不定是喜欢什么,还是等等看罢。”
“谁说的。”重皇后不以为然,“我当初怀皇子的时候照样儿爱吃酸的,你忘了?没事,左右挑着这些都拿点过来,西西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拘的。”
叶嬷嬷见她是真心实意想要多准备些东西给郦南溪吃,便也没再多说什么,赶紧领命急急去办了。
临到了殿门前的时候,郦南溪觉得自己和重廷川这样拉拉扯扯的太不成样子了,就去掰他的手让他松开她的肩。
“六爷好歹注意着点。”郦南溪力气不如他打,紧张的不行,“眼看着就要见到娘娘了,总该注意下体统才是。”
重廷川倒是不太当回事。反正这里没有那些臭小子在,没人瞎起哄。皇后娘娘又不会介意这些,为何还非要讲究这个?
不过郦南溪十分坚持,他就没有再这般下去。不然小丫头如果恼羞成怒不理他了,吃亏的还是他。
重廷川把手往下一滑拉了她的手,这就径直走到屋里去。
郦南溪没料到他会握着她的手,来不及防备下便已经到了屋中,恰好两人这样牵着的样子被端坐屋中的重皇后给看到了。
郦南溪又羞又窘,赶忙行礼问安。
重廷川这回倒是真的收了手与她一同行礼。
重皇后看到郦南溪脸红红的样子就知道她在害羞什么,唤了她到身边坐,与她道:“西西在我这儿不必紧张。不过是来走动走动罢了,你们两个好好的才是最重要。”说着她又嗔了重廷川一眼,“你也是。平日里多听西西的,莫要太自我了。”
两人俱都答“是”。
叶嬷嬷看她们两个都到了,就端了之前备好的东西往里行。
因着重廷川不喜宫女近身伺候,所以叶嬷嬷就亲自带了两位姑姑捧了东西进前。一共有三托盘的东西,她先端了那祥云纹的那个进去,而后便是两位姑姑跟在后头。
谁知刚走到门口还未进屋,叶嬷嬷就被人从旁叫住了。
“嬷嬷这是要端了东西给娘娘?”荷珠快步走上前来,还微微的有点喘息,显然刚才走的有些急,“我正好寻娘娘有事相商,不若我去拿给娘娘罢。”
荷珠说着话的功夫就上前去拿叶嬷嬷手里的托盘。
平日里叶嬷嬷也时常亲手端东西给重皇后,荷珠是近身伺候重皇后的宫女,平日里看到叶嬷嬷亲自动手的时候她时常过来相帮。叶嬷嬷时常就顺势答应她了。
可这回叶嬷嬷将东西拿的很牢,荷珠稍微用了点力气也没将托盘拿过来。她不敢再继续用力了,不然托盘晃得厉害将里头东西撒出来,那她可真就犯了错。
“你先回去吧。”叶嬷嬷与荷珠道:“娘娘跟前现在不缺人,你先去忙自己的。”
“娘娘让我抄十遍的经文我已经抄好了,”荷珠的笑容有些勉强,“如今倒是没什么忙的。”
叶嬷嬷心里也是感叹。平日里那么机灵的一个人,怎的这个时候非要犯糊涂?上一回国公爷直截了当的拒了,国公夫人也已经表明了态度。重皇后是断然不会让那夫妻俩之间出现大嫌隙的,故而在收到消息知道国公夫人今天下午就来的时候,特意遣了荷珠去抄经文。
哪知道国公爷也来了。荷珠这就上赶着也过来。
“你过不了几天就要离宫了。”叶嬷嬷道:“还是给自己留点脸面吧。莫要让娘娘恼了你,那你的日子才是真正难办。”
说完这句话后,叶嬷嬷自己还有事情要做,懒得再去和她多说什么,捧了东西进到屋里的。
刚进屋就听到郦南溪在说:“……西疆……”
原本叶嬷嬷还在厌烦着荷珠那一遭,如今乍一听闻那两个字,叶嬷嬷心中骤然有些慌乱手里一抖,托盘中的东西差点掉下来。
她忙稳住心神,努力让步履平缓下来,问道:“不知六奶奶说的是西疆的什么事儿?”
叶嬷嬷素来沉稳,极少这般失态。
重皇后见状,待到另外两个端托盘的姑姑将东西放下后就遣了她们出屋子,独留了叶嬷嬷在屋里伺候。
待到屋里只她们四个人了,重皇后方问:“怎么了?西疆有甚不妥吗?”
叶嬷嬷揪紧了身侧的衣衫,努力让声音平稳,“刚才听闻六奶奶在说西疆,我想那么远的地方能有什么事儿啊,就想着问一问。”
“原来是这个。”重皇后松了口气,示意她不用拘谨,又让她将点心一一摆上,“刚才川哥儿和我说,老二养了个外室,还生了个孩子。我知道这事儿,就是想知道具体怎么着。”
她指了郦南溪道:“川哥儿说话太简单,说半天说不到点子上。我就问他媳妇儿是怎么回事。西西跟我说,那女的可能是西疆人士,只不过具体哪儿的不清楚。这才多讲了几句。”
叶嬷嬷是打小就在重皇后身边伺候的,情分不比旁人。故而重皇后耐着性子和她解释了几句。
至于孟蔓羽是西疆哪里的……
对重皇后来说并不重要。她只知道二老爷养了个外室还生了个儿子,这就够了。到时候要不要动手,单看那些人怎么行事。仅仅一个外室而已,连个正儿八经的妾都算不上,出身之类的并不在她的关注范围内。
叶嬷嬷没料到刚才郦南溪说道“西疆”是这么个缘故。听闻之后,她知晓是和那什么外室有关系,方才知道是自己太过多心了,暗松了口气笑道:“我说呢无缘无故的怎么提到这个。”
她怕重皇后起疑,忙道:“我还怕是陛下要让国公爷去西疆打仗,就有些紧张。”
“看你这乱想的。”重皇后说道:“如今川哥儿媳妇刚刚有孕,陛下可不会让她们随意分开。你且放心就是。”
叶嬷嬷应了一声这便去到了重皇后身边立着,服侍皇后娘娘用点心。
重廷川不动声色的看着她,轻叩了下椅子扶手,若有所思。
其实重皇后这次让郦南溪他们来一趟,也不是为了什么别的,主要还是想表现一下自己对郦南溪孩子的重视。
怎么着也得让国公府的某些人知道,重廷川和郦南溪的孩子,这是宫里在时刻盯着的,半点儿都不准出错。谁敢让这孩子有个三长两短的,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叶嬷嬷悄悄观察着郦南溪的一举一动。虽然重皇后说“酸男辣女”不可信,但她听这四个字听了几十年,有时候也挺准确,故而还是准备留意一下。
毕竟是国公府的第一个嫡子。若是一举得男就好了,往后国公爷和国公夫人也不用太过担心什么。女儿虽然也好,但能有个儿子傍身还是最妥当的。国公府有了继承者,皇后娘娘的担忧也能少上一些。
但让叶嬷嬷颇为失望的是,郦南溪什么都爱吃。并不是说郦南溪不挑食全都往嘴里塞,而是说她不论辣的还是酸的都各吃了一些,根本瞧不出侧重哪一个来。
郦南溪不知道叶嬷嬷的思量,重皇后却是瞧出了些端倪,说道:“这一胎无论是男孩儿女孩儿,我都喜欢。”
叶嬷嬷忙道:“那是自然,无论怎样都是国公府的小主子。”
“也不单单是这样。我不也是先有了公主而后才有了皇子的?”重皇后笑的心满意足,“又不是只生一个,头胎是男是女不重要。川哥儿年轻力壮的,西西也年纪不大。往后努力努力多来几个,不怕没儿子。”
她最怕的是梁氏使了手段让西西有孕困难。如今看到孩子们没事,她心中巨石就落了地。旁的倒是不担忧。
重廷川听她那句话后不由露出了笑意,“借您吉言,我一定努力,嗯,一定多生几个。”说着就侧首去看郦南溪。
郦南溪被他瞧得面红耳赤,知他那句“一定努力”是满含了别的意思,她也不好在皇后面前大喇喇的去瞪他,只能偷偷的斜睨了他一眼,低着头脸红红的轻点了下头。
皇后在宫中多年,看过的私密事情不知凡几。小夫妻俩之间的那些神色交流自然也被她给瞧了个一清二楚。
她看两人感情好,心下更是欢喜。虽然郦南溪不过才有孕不满三个月,她依然赏了大量的东西给国公府。甚至还让人拿了几件小衣裳给郦南溪。
“这是早先给我的孩子们做的,后来衣裳太多,这几件就没穿上,长大了就嫌小。都是用的上好料子,孩子穿了舒服。后来有妃嫔或者是外头的王妃们世子妃们生子,我都没送人,专等着川哥儿媳妇了。就是没想到一等等了那么多年。”
重皇后将东西给了郦南溪,语重心长的道:“好好养着。有什么需要的就和我说。”
眼看重廷川在和叶嬷嬷说话,重皇后又悄声叮嘱郦南溪:“盯着那个外室。如果她敢闹,你就遣了人来告诉我。”
郦南溪轻轻点了点头。
因着在宫里多待了些时候,回到国公府时天色就已经暗了下来,府里已经在路的两边点上了灯。
如今已经是腊月,为了过年还有年后的花灯节做准备,现在已经做了好些各式各样的灯出来,既好看又喜庆。
郦南溪看今晚无风,就想要边走边看。重廷川给她将斗篷裹严实后就陪了她一路走回去。
回到石竹苑后,郦南溪即刻让人摆上了晚膳。本想着和重廷川洗漱过后就开始用膳,重廷川却让她先吃,他离开一下去去就回。
“这么晚了,六爷要往哪里去?”郦南溪看看外头,“要不然明儿早去办?”
一听她这话重廷川就知道她想岔了,低笑道:“无妨。我不过是去太太那里一趟,很快就会回来。”
原本郦南溪以为他是要出府办事故而忧心,如今听闻是去梁氏那里,她这才放下心来,拉着他的手说道:“那六爷赶紧回来。我在这里等你一起用膳。”
知道她在等他,他就会速战速决,不会耽搁太久。
梁氏那里……当真不是什么值得多待的地方。
重廷川晓得她的意思,含笑应了一声,轻吻了下她的额,这便转身而去。
木棉苑里,听闻国公爷来了,梁氏十分惊讶。
在她印象里,重六从来不会主动来她这里,除非是逼不得已。如今没人逼他,他怎么还来了?
思及早先听闻的那件事,梁氏心里的愤恨一时半刻的难以消失,与向妈妈道:“就说我歇下了。不见。”又忍不住抱怨道:“他媳妇儿不是怀上了?他不陪着那丫头来我这里做什么。”
向妈妈有些犹豫,“国公爷特意和我说了声,他刚从宫里回来。莫不是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听闻这话,梁氏也踌躇了,最终还是点了头,“那让他进来罢。”
重廷川早知向妈妈会劝了梁氏答应他进屋,闻言后唇角勾了勾,也不多说什么,当即撩了帘子入内。
梁氏今日心情不佳,听闻他来了,也懒得应付什么。穿着将要就寝的衣裳,发钗已经摘下,胭脂也已经洗去。这个时候的她,眉眼依然凌厉,却因没了精致的妆容而露出几分凶狠和老态。
她没有说让重廷川坐。重廷川根本没打算在这儿多逗留,根本不愿在她这里坐。两人就这样一站一坐的说着话。
“怎么这时候来了。”梁氏冷冷的问道。
“西西她有喜了。”重廷川淡淡一笑,“你应该听说了吧?”
梁氏不耐烦的拿起了桌上茶盏,“老太太已经让人说过了。国公爷又何必特意说一遍。”
她动作停顿了下,忽地抬眼看向眼前的高大男人,“你大老远的来这么一趟,该不会就为了说这个吧?”
“自然就是为了说这个。”重廷川望着梁氏那愈发黑沉的脸色,唇边笑意愈发深了几分,“让人转告终究不如亲自过来一趟。”
梁氏这生气的样子当真是怎么看都是十分的赏心悦目,让人心情愉快。
不亲眼瞧瞧实在是太过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