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君和十二护法、四圣卫是不轻易出现在下面的。蒙书悦以为自己要爬到第十层,才会被桂宫的人发现,还好只到第七层,绛纳尔就面带微笑落到了她身边,问:“下面的事了了吗?桂宫的房间早给你准备好了。”
蒙书悦心里一惊,低眉顺眼地说:“我喜欢住在下面。”桂宫里冷冷清清的,她现在没有武功,就算有武功,这么高的距离,她也不敢跳下来。
“随你喜欢吧。”
“谢谢!”
到了桂宫大殿上,桌上还摆着新鲜的瓜果,绛纳尔拿着一本书,悠闲地靠坐在矮塌上,问:“又打听到了什么?”
蒙书悦坐下来,姿态也像他一般悠闲恣意,淡淡说:“圣君立国所求的民意,似乎并不乐观。昨日听圣君与护法们议事,似乎提到天正、柘国都在调兵,虽然我们在林中设了机关陷阱,但若他们不盲进,一把火烧起来,大本营不是就遭殃了吗?”
绛纳尔放下书,饶有兴趣的问:“那依你之见该如何?”
蒙书悦深吸一口气,沉声说:“你说我们的战士都在战场上,留在这里的是立国之后的未来,那战士们的家人呢?留在这里的人的家属呢?孩子们的双亲、老人们的孩子们呢?我们要的不是身体的臣服,而是心的臣服才是。我觉得圣君一开始就算错了。”
抬眼看他,似乎并没有生气,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我以为这里的人都是听说了圣君之名,自愿而来的,现在才知道,原本大部分人是被圣君强行请来的。他们有很多人,已经改名换姓,与一般人无异,安然生活在了阳光下,你一朝出现,就毁了他们的宁静。赭翥栢栢族名声在外,百人里难得出两个顶尖的人才,其他人资质平平,却被名声所累,而过得胆战心惊,这是对他们的不公。而现在……圣君要立国,这个想法是好的,但是你要他们的付出、他们的牺牲,问过他们的想法了吗?”
绛纳尔默然不语,脸上表情平静,而蒙书悦却说得惴惴然,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若拼了。从武力上来讲,自己跟他毫无可比性,这里就像个囚笼似的,她要逃也逃不出去,论心智,自己似乎也不是他的对手,那就唯有以心直口快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了。
“圣君为立国谋划多年,本来再等一等,时机就能成熟了,你却大张旗鼓掳了蒙府的人来,就算真正目的是想诱使我,却不该去靖门关里袭击,惊动了皇帝。越辳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越宫景若是对我不放手,他必定会派人来助。还有柘国,赫喧跟我交好,说不定还会说服柘皇与天正联手……圣君就算有龙脊山之天险,但我们一共有多少人?如何拼得过两国联军?所以我觉得圣君操之过急了。”
“若只想让族人不受残害,像天正、柘国的普通百姓一样生活在阳光下,也没必要要建起一个新的国家。南疆王将版图并入天正,成为南郡,疆族与天正人互相通婚、交易,由山民变成了农民、商人、大夫,哪一点不好了?鉴元帝仁德,越宫景也会看在我对他的两次救命之恩上,优待两族。因此,圣君,我们放弃立国想法,出去见一见越皇与柘皇,对两族今后的发展,与他们好好谈一谈,可好?”
“战火连绵,最后受苦的不都是我们普通的百姓?”
绛纳尔沉着脸,盯着她一言不发。蒙书悦本来很淡然,却渐渐在他这样凝视的目光里紧张无措起来。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不怕死地说:“反正我觉得打仗不好,你们在安全的地方一声令下,战场上就多了无数的冤魂。”
绛纳尔突然大笑起来,蒙书悦心里越发忐忑。好一会之后,绛纳尔才说:“你不是说自己胆小吗?这会不是挺大胆的吗?就不怕我一怒之下先把蒙程杀了,再把你变成傀儡?”
蒙书悦哼哼两声,“死就死,反正这样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绛纳尔突然站起来,又吓了她一跳,也赶紧站起来,退开两步。绛纳尔凝视着她,微微摇头,“看来该让你去见素氏了。”
蒙书悦心里暗喜,看来她找到了一个对付他的法子。
玛娜芝带着她去了第八层。推开一间屋子,还出现了一个暗室,开门之前,蒙书悦问:“只有她一人在此?还是蒙府其他人也在?”
玛娜芝视若罔闻,在暗室门上有节奏的敲响几下,然后就从内往外开了,一股热气,夹带着腥重的药味,扑面而来。一个跟蒙远扬长得很像的人从里面出来,吓了蒙书悦一跳,一声“父亲”差点脱口而出。但不是蒙远扬,两人走路的姿态不一样,那人对她也是视若无物。对玛娜芝说撑不了多久了,等会咳第一声之后,最多一柱香内会再咳两次,咳到第三次就是极限了。
玛娜芝看一眼蒙书悦,知道她已听懂大夫的话,离开之前终究有些不忍心,说:“她一直在等你。若不是圣君半月之前将她带回来,她早就没命了。去吧,时间不多了。”
蒙书悦捂着嘴巴,不敢置信。床铺里那瘦瘦小小的一团,是她吗?
距年前她和东方去见素氏还不到三个月,那时她明明一切都好,还劝着她只做自己就好,她和东方那时就笃定,素氏一定知道些什么。然而还未等她将谜底找出来,她又被钟玉儿带走了……为什么这一次见面,就到了要天人永隔的地步?
“呃……呃……谁在那里?”床那边传来轻轻的声音。
蒙书悦赶紧抹一把眼泪,走过来,握着她的手说:“姨娘,是我,阿悦。”
“阿悦?”素氏握着她的手一紧,混浊的眼睛努力地睁着,慢慢有了一点光彩,像是难得的生命力好不容易聚拢在一起,从眼里透出来。
这眼光让蒙书悦看着伤心不已,柔声说:“是我,对不起姨娘,我来晚了。”
素氏认出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还想撑着身子坐起来,但是哪里能成?蒙书悦止住她,“姨娘……”
素氏惨淡一笑,“是我没用。你现在来了,就好。给我一把刀。”
这一句话说得格外久,说完了就听到她粗重的呼吸。蒙书悦却诧异:“姨娘要刀做什么?”
素氏似乎没有了力气说话,用手轻轻的拨着她向外,蒙书悦只好起身到门口,问玛娜芝有没有小刀。玛娜芝比她更吃惊,丢下一句“你等等”,跑了出去。
蒙书悦再进来就听到素氏咳了第一声,心里惊惧,再度在她床前坐下,“姨娘,你和我娘亲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为什么我会是灵女?”
素氏含蓄地笑,“我们的秘密自会随着我们的逝去而逝去。你是灵女,这是天注定的事。”
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刻,还要瞒着她?蒙书悦伏下来,低声呢喃:“那么我父亲是谁?蒙远扬是赭翥族吗?”
“悦儿,赭翥栢栢族的男女都忠贞,一生只有一个爱人。你只要记得你的娘亲从来没有背叛过你的父亲,你的父亲也是。”素氏脸上的笑意已然维持不住,胸口有一团浊气,要破胸而出。
“那么,告诉我,他是谁?他是谁啊?你们都知道,为什么要让我一个人煎熬?”
素氏张张嘴,但一只干涸的鱼,艰难地说:“刀……刀……你会知道的。咳……”
第二声。
蒙书悦直起身子,后面有人带着风进来,绛纳尔的身影出现,问:“她要刀做什么?”
蒙书悦不说话,脸上犹有泪痕,而素氏就像濒临死亡的鱼,张着嘴,用力地呼吸。
绛纳尔递出一把匕首,蒙书悦接过来,打开刀鞘,寒光凛凛。
素氏看着眼前的高大黑影,推着蒙书悦,“出去……叫他出去。”
绛纳尔虽然不怀疑她一个垂死的人能对蒙书悦做什么,临走之前,却解开了蒙书悦的穴道,对她说:“如果有什么事,我在外面。”
蒙书悦茫然的点头。
素氏就好像回光返照一般,用力撑起了身子,从蒙书悦手里夺过匕首,说:“你退到门口。”
蒙书悦挡住她,低声问:“你要做什么?”
素氏却诡异的一笑,凑过来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离开时,蒙书悦好像听到她笑着说“我的女儿”,等她抬头时,素氏笑说:“退开吧,免得弄脏你的衣裳。这一身灵女的装扮,真的很好看。”
胸口几个起伏,似乎又要咳出来。蒙书悦一步三回头的退到门口。素氏整理着自己的衣裳,举起刀,无比熟练的划向自己的胸膛。
“不……不!”蒙书悦只觉得胸口一痛,扑了过去,却已经太晚了。
血如雨注,而素氏却笑着,划了一个圆,一手颤抖着在血肉里探找。终于找到一个比血还红的手环,那手环仿若有生命般吞噬着血液,闪着异样的光芒,急切地套到了蒙书悦的手上。
素氏嘴角含笑:“我的女儿……你会原谅爹娘的……咳……”尾音一颤,变成一声咳嗽,生命就在那里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