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秋景萧索,该听人弹一曲《天涯》,饮一盏热酒。再把萧曦哲的词拍着阑干唱遍。
“雁未成行花已残,劝君休归去,此去关山不知期……”
酒的温度包裹着丰润的唇,让人不忍一下就喝完。秦姝玉满足地呼出一口气,听梁莺莺站在堂前抑扬顿挫地唱罢一曲。然后含笑抚掌,说道:“好,很好。听来听去,还是莺莺你唱得最好。”
梁莺莺妩媚地笑着,说道:“谢长公主称赞。”
南霜这时候从云光堂外小步走来,在秦姝玉身旁回道:“殿下,赵长青求见。”
秦姝玉皱起眉头来,半嗔半怒地说道:“真是的,他来见我一定没什么好事。这样的良辰美景,真是不想见他。”
“那……”南霜抬起眼小心地觑了觑秦姝玉的神色。
秦姝玉却又笑道:“叫他进来吧。多半是为了赵长宜的事。对了,前几天宋大人的小舅子不是想在太常寺谋个职位吗,你回头派人去宋家告诉一声,就说我已经帮他办好了。”
南霜点头应下,然后去传了赵长青进来。
赵长青穿着一身藏青色的长袍,腰袢悬着一把黑鞘长剑。他的脸色肃然,长身玉立,已经隐隐有了成熟男子的魅力。
“属下见过长公主。”
“免礼。”
此刻秦姝玉已经从坐垫中起身,一袭丁香紫的裙摆微微摇曳,她从桌子后面走到赵长青面前,看着赵长青有些深陷的眼睛,说道:“你来见我有什么事?”
赵长青略低下头。紧绷着的嘴角透着一贯的隐忍。秦姝玉最看不得他这幅模样,像是背负着天大的苦难似地,激得秦姝玉想要用手指戳一戳他的嘴角,好好捉弄他一番。
秦姝玉的手指在宽大的柔软的袖子里轻轻地捻了捻,说道:“是为了赵长宜的事吧?”
赵长青立刻说道:“是。属下听说阿姐病了……”
秦姝玉笑了一声,转身走到一旁摆放乐器的地方,伸出手指勾了一根琴弦,“是啊,病了。不仅病了,而且她殿里还死了个人。”
赵长青听后眼神一震,他向秦姝玉踏近了一步,问道:“我阿姐要紧吗?她殿里出什么事了?”
“嗡”地一声弦动,秦姝玉收回手来偏头看着赵长青,说道:“这我怎么知道。”
赵长青一滞。便又听得秦姝玉笑道:“不过也许我能进宫去瞧瞧。”
赵长青的眼中便又像是被人点了一把火,有了光亮。但他不敢开口相求,他知道,若是他求秦姝玉,只会换来一阵捉弄。他只有等,等秦姝玉自己想要进宫去。他已看得明白,秦姝玉也是在意赵长宜的,而且宫中出了事,秦姝玉也一向是爱去凑个热闹的。
果然,过了片刻,秦姝玉见赵长青不语,便叹道:“和你说话,真是越来越无趣了。以前你可真不是这个样子的。”秦姝玉走近赵长青,两人贴地极近,她笑盈盈地看着他,说道:“你一直在我府中,却不知究竟是什么事把你变成了这样无趣的一个人。”
赵长青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些距离,说道:“长青本就是个无趣的人,承蒙长公主错爱。”
秦姝玉挑了挑眉,有些无可奈何地笑了一声,说道:“好吧。”她回头示意婢女到来两杯酒,递了一杯给赵长青,“那陪我饮一杯酒,总是可以的吧。”
赵长青接过酒来毫不迟疑地仰头喝下。秦姝玉看着还端在自己手里的那杯酒,忽然就咯咯咯地掩口笑了起来,“真是无趣啊。”说罢也把手里的酒饮尽,然后转过身向着自己的位置走去。抬手命乐师重启了调子,在悦耳动听的曲调里,听得秦姝玉缓缓说道:“本宫改日会进宫去看看的。你们,还真是姐弟情深……”
赵长青松了一口气,说道:“多谢殿下。那属下先告退了。”
秦姝玉没有回头,只是随意挥了挥袖子,示意他退下。
赵长青从云光堂出来回到了自己的小院,才推开门,一个滑溜溜的小脑袋就向自己拱来。赵长青伸出手掌在朵儿的头上拍了拍,朵儿现在已经是一只成年的鹿了,可还是很粘人。
赵长青从屋里拿出一坛酒坐在屋檐下,望着院子里那挂满了黄叶的大树。一阵风过,那些叶子就簌簌飘落。发黄的叶子,落在藏青色的衣服上。赵长青有些出神地望着那些落叶,受到冷落的朵儿不甘心地凑到赵长青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赵长青好笑地拍拍朵儿的背,让它卧在地上。朵儿舒服地卧下,对着阳光眯了眯眼睛,然后干脆闭上和主人一起晒太阳。
“朵儿啊朵儿,当初养你的那个人已经成了帝王的妃嫔,而你我却还困在这里。都说外面天大地大,何必要困在这里……”
赵长青苦笑着倒了一大口酒饮下,当初知道赵长宜成为后妃的时候,自己也是这样在这里坐了一整天。那时候还是夏天,阳光炽烈,可他却觉得像是三九寒天。
为什么?不是说等赵家平反后,就会离开吗?为什么反而那么彻底地留下来了呢?
是秦桓强迫你的吗?
可后来听秦姝玉说,你似乎也很开心。
长宜,我终究还是输给了秦桓吗?
又一口烈酒入喉,冲刷着心里那淡淡的苦涩。赵长青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不是不能离开,只是已经身如浮萍,这天大地大,去哪里都是一样,想了想,那就还是留在雍京吧。至少雍京还有你。
第二天一大早秦姝玉就乘坐着华盖马车进宫去了,名义上是去给太后请安,但她在长乐宫匆匆打了个照面就告退了。然后直奔向赵长宜的霁月殿。
虽然派了人前去通报,但是秦姝玉根本没等人回话,就直接走了进去。
这时候赵长宜正在偏殿内休息,秋日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户纸照在她身上,让人瞧着格外舒心。
“长公主怎么来了?”赵长宜上前两步迎着秦姝玉走到一旁坐下。
秦姝玉笑着道:“怎么,不欢迎我吗?”
赵长宜一面接过素问端来的茶奉给秦姝玉,一面说道:“怎么会,只是有些意外罢了。”
秦姝玉道:“听说这几日你病了,所以来看看你。不过之前我去给太后请安的时候,瞧着太后的脸色也不大好看。看来最近宫里不太平。”秦姝玉颇有深意地瞧着赵长宜。
赵长宜顿了顿,然后命素问她们都下去,这才陪坐在秦姝玉一侧,说道:“嗯,最近宫里出了些事。”
秦姝玉道:“我虽然在宫里也认识些人,但消息到底不如你这就住在宫里的人灵通。到底出了什么事?”
赵长宜想了想,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了秦姝玉。
秦姝玉听后一直凝眉不语,过了片刻方才说道:“这个金玉颜倒是装得不错,难为她顶着那样一副模样。”说着秦姝玉又看向赵长宜,“啧啧,谁说的这天下没有两全之事。瞧瞧你和金玉颜,这都是有脸蛋有计谋的人。连本公主都有些嫉妒了。”
赵长宜却不如秦姝玉这样轻松,身在局中,赵长宜此刻满是隐忧。
秦姝玉饮了一口茶,说道:“你想让太后彻查这件事,那你自己有没有想过是谁毒死了春时?”
赵长宜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曾有一度,我以为会是皇后,但联想起皇后之前的反应,又觉得不是。”
秦姝玉道:“听你说,那天春时是代替你喝了一杯酒?”
“是。不过那酒我之前也喝过,并没有事。”
秦姝玉闻言一笑,说道:“你可知道这世上有种壶,内里设有机关。倒出来的酒,想它有毒便有毒,想它无毒便无毒。”
赵长宜颇为惊讶地说道:“世上还有这等奇巧之物?那依照殿下的意思,是金玉颜……”
“宴是金玉颜设下的,她也不是我们之前所见到的那样没脑子的废物。我倒是很怀疑她。她一口咬出了皇后。太后不见得会查下去。”秦姝玉看了赵长宜一眼,接着说道:“我劝你也不要继续追究。这世上的事,只要没有撕破那层脸,便都有个回旋的余地。你若是真要一味追究起来。又不知要闹出多少是非。金玉颜这样,大家都已经把她看穿了,她也就没了危险。”
赵长宜顿了顿,像是终于被磨平了棱角,有些无力地说道:“我知道了。这件事是太后处置,并没有我说话的余地。”
秦姝玉笑盈盈地看着赵长宜,眼眸中蕴藏着某种奇异的光泽,“在这世上,要想说得上话,靠的不过是实力和势力。赵长宜,本公主可是很看好你的。对了,我来的时候长青还让我代问你好。你可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他的?”
赵长宜惊讶于秦姝玉的通透,是啊,这世上的事不过如此。
听秦姝玉提到赵长青,赵长宜低下了头,静了片刻,然后说道:“请殿下帮我转达,就是我对不起他。”
秦姝玉挑眉,疑惑地问道:“对不起?怎么会是对不起?”
赵长宜摇了摇头,望着日光投在地上的影子,说道:“没什么,只是做了一件对不起他的事情。请殿下帮我把这一句带到。”
秦姝玉理了理衣裳,站起身来说道:“好吧。不过以后宫里有什么事儿,我也希望你能帮我带个话。负责御花园的宫女芳茵,你告诉她就行。”
赵长宜并未对此表示出过多的惊讶,皇宫各处,不都充斥着眼线吗?
赵长宜送秦姝玉出来,正巧看见素问端了熬好的药来。
秦姝玉瞧见了便对赵长宜说道:“得了,不必送了,你好好吃药休息吧。把身子调养好才是最要紧的。”
“长宜知道了,长公主慢走。”
送走秦姝玉,赵长宜便又回到了偏殿。那晚浓黑的药汁盛在一只碧绿色的翠石碗里,在阳光下微微荡漾出一点光泽。
“主子,这药已经晾凉了,您快喝了吧。”
赵长宜点头道:“好,先放在那里吧。我有事要一个人静静,你们都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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