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喜堂内,一坐一跪。本文由。。首发
风已止。烛火定住,映照着贺知君苍白的脸色。
话已出口,生死已在度外。贺知君挺直了背脊,双肩不在颤抖。她望着秦桓,苍白的脸上有着一双坚毅的眼眸,“若陛下恕我家人无罪,妾当如实相告。”
“你是在和朕讨价还价吗?”
“妾不敢,妾之生死早在度外。唯父母养育之恩,兄妹扶持之情,不敢忘怀。故请陛下一赦。”
秦桓看着贺知君,她眼中那坚毅的神情,让人有些错愕。秦桓看着她的眼睛,仿佛是在看着岁月的残片里,另一个人的眼眸。
压抑的沉默过后,秦桓说道:“好,就让朕来听一听你的实话。”
“谢陛下。”贺知君再一次叩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稍稍平复心绪后,贺知君长跪言道:“妾不愿侍奉陛下,并非因为陛下不好,陛下是妾所见最为优秀的男人……但是在见到陛下之前,妾已经有了心爱之人。”
贺知君的声音温顺犹如黄莺,她整个人也娴静好比青莲,然而她说出来的话,却总是这么叫人惊诧。
秦桓的手抚摸着椅子扶手的棱角,语气中难辨喜怒,“你应该知道,你已经进宫了。”
贺知君低垂着眼眸,并未看秦桓,只是声音里难免还是带出了一丝哽咽,“这是太后之命,也是父亲之命。妾不敢违抗。”
“那你就敢违抗朕吗?”
“不,妾并非有意违抗陛下。妾只是……”似乎触碰到了昔日美好的记忆,贺知君终是撑不住,盈盈落下泪来。当现实无比残酷之时,美好的记忆便显得格外珍贵。但越是回忆过去,就越是无法面对现实。
能够从回忆中挣脱,再一次站起来向前的人将会更加坚强。而沉湎于过去的人,最终也只能死在回忆之中。
秦桓坐在那里,并没有要宽慰她,或者喝止她的意思。秦桓靠坐在椅子深处,抬头望向窗外的夜空。
蓝到发黑的夜幕上,无数星子闪烁。那是天神排布的棋子,是人间消失的亡魂,是……那最亮的两个星,叫秦桓想起赵长宜的眼睛。
秦桓望着那两颗星子,心中一个角落渐渐变得柔软起来。
秦桓将目光移向贺知君,脑海中却浮现出赵长宜的面容。赵长宜那明媚的眼睛里也许也蓄满过泪水,但她从不曾这样软弱。或许,这也正是她吸引自己的地方。
秦桓看着在脚下哭泣的贺知君,说道:“朕是可以治你死罪的……”
“妾知道,妾虽死无怨。”贺知君泪眼模糊地看向秦桓,“但陛下答应过妾,不会伤害妾的家人。”
秦桓并没去回应贺知君,而是用一种缓慢而温柔的声音说道:“朕也有心爱之人。”
秦桓的声音像是拂过沙罗树的微风,贺知君擦了擦眼泪,错愕地看着秦桓。她从未想到,秦桓,大燕帝国的皇帝陛下,会用如此温柔的声音谈论起一个人。
此刻在她面前的,不是威严的帝王,而是一个也同样陷入情网的凡人。
“朕以前觉得朕爱过很多人,直到遇见她,朕才发现,那些并不是爱。至多只是喜欢,得到的时候觉得有些开心,但随时也可以丢开。唯有她不同,时时刻刻,心心念念。”
贺知君望着秦桓菱角分明的脸庞,遥忆起另一人,嘴角不由得浮现出一抹浅笑,将挂在腮边的泪水颤巍巍地挤了下去。但这一抹笑容终究浅淡,转瞬之间,便又被悲戚和泪水取代。
秦桓和贺知君各有心思,两人一时都没有开口。他们虽男女有别,身份悬殊,但这世上爱人之心,想必都是相同的。
片刻后贺知君问道:“陛下为什么要对妾说这些?”
“因为朕不会杀你。”
贺知君惊讶地看着秦桓,她原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虽然她的心早已虽那人去了,但此刻绝处逢生,也还是让她感到了一阵喜悦。
秦桓微微笑道:“这宫里,很少有人敢说实话。你是第二个敢对朕说实话的人。”
贺知君问道:“第一个,是她吗?”
秦桓点了点头。
贺知君道:“她真是个幸运的女子。”
“不。”秦桓看着贺知君,“你才是一个幸运的人。若在以前,朕一定会杀了你。”
贺知君缓缓地点了点头,“这位救了我的姑娘是谁?”
秦桓站起身来,“朕有问过你,你的心上人是谁吗?”
贺知君默然低头,秦桓无意探知她的过去,因为他根本不感兴趣。贺知君心里的那个男人是谁,强大如秦桓,根本不屑一顾。
等贺知君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燕喜堂里就只剩下了自己。
贺知君愣了一下,以前总觉得峰回路转这个词太过玄乎,似乎说书的女先生用的最多。现在这个词,用在自己身上,却也是刚刚好。
端午过后,天气一下子变得燥热起来,好在前往玉水行宫避暑,是早有计划,所以内府司安排起来倒也顺当。
前往行宫的人员名单,每位主子的住所安排,还有周边的护卫情况,内府司大体拟了个单子,一式三份分别送去了建章宫、长乐宫和凤仪宫。
霍金宵在凤座上大略翻看了一下内府司送来的清单,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怎么要跟着去这么多人?”
内府司的人跪在下面,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这后宫的主子们要去避暑,这去和不去,去多少人,这都不是他们这些做奴婢的能决定的。
内府司的内侍斟酌着说道:“按照旧例,正五品以上的主子,都可随驾前往。”
霍金宵重又仔细看了看随驾的人员,眼中不时先闪出冷厉的光芒。那内侍的话,她是听见了的,但她根本不顾,直接说道:“这个陆轻霜,还是林拭眉、金玉颜都抹了。”
这下那内侍就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更让他着急的是,林美人和金美人,分别是陛下和太后亲点随行的。
不等那内侍答话,霍金宵轻轻抬起了眼皮,用漫不经心地语调说道:“正五品以上可随驾前往,但不是必须前往。把郑惜玉和庄静娴也抹了。”
内侍跪在下面,急得涨红了脸。可皇后娘娘的脾气,是后宫皆知的,他又不敢去触霉头,只得连连给常春打眼色。
常春本想装作没看见,可想要以后还要和内府司打交道,便在心里叹了口气,对霍金宵说道:“娘娘,这去行宫避暑,都是上位的恩德。这——”
“哼。”霍金宵从鼻子里轻慢一笑,说道:“本宫偏不想让她们好过。”
内府司的内侍还想说什么,常春连忙给他使了个眼色,叫他闭嘴。
“好了,其他的都做得不错,你们内府司的人也算尽心。”霍金宵把单子拿给常春,对内府司的内侍说道:“回去吧。”
常春拿着单子,连忙把内府司的那个内侍给拉了出去。
“哎哎哎,这算怎么回事儿,你这让我怎么交差?”被拉到墙根的内侍嚷嚷道,“别推了,再推成肉饼了。”
常春连忙松开手,拍了拍那人的衣服,笑了笑,说道:“肖亮,好兄弟,你也不是不知道,娘娘已经发话了,再说下去你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肖亮从常春手里拽过单子,指着单子说道:“我说常春,你也不说帮我说说话。这上面的人都是定好的,皇后娘娘这上嘴皮和下嘴皮一碰,愣是抹掉了五个人。你让我怎么去和这五位主子交代?”
常春道:“我不是帮你说了吗,可你也瞧见了。娘娘她不听我的呀。我们都是做奴婢的,都是我们听主子的。你啊,还是快回去复命吧。”
肖亮垂头丧气地晃了晃手里的单子,说道:“得,挨骂的还是我们内府司的。”
常春笑着锤了他一拳,说道:“在哪当奴婢都得挨骂,你以为我就轻松了?快回去干活儿吧,回头娘娘高兴了,赏你们的难道还少吗?”
肖亮斜眼看着常春,说道:“可是林美人和金美人都是陛下和太后点明了让跟去的。这两位可无论如何都抹不掉。”
常春听后像是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刚才你怎么不说啊!”
肖亮道:“那也得有机会说啊。”
常春急得一跺脚,肖亮倒是笑了,“你啊,还是快去回禀皇后娘娘吧。到底要怎么做,你不如再去问问。”
常春摇头,大大地叹了口气,说道:“我这时候要去回禀,只怕娘娘就铁了心不会让林美人和金美人去了。”
“那这回头要是闹起来……”
常春皱着眉,也不知肖亮是不是故意耍他,但事到临头,也只得他自己顶上去。
“那我再去劝劝娘娘,这件事儿你先别捅出去。”
“成,那我在内府司等你信儿。我最迟能帮你拖到今天晚上。”
“多谢多谢。”
常春送走了肖亮,忙不迭地回到了霍金宵身边。
霍金宵坐在椒房殿的内间,正命人收拾衣裳首饰。
常春走到霍金宵身边,犹豫了一下,说到:“娘娘,去行宫的名单都已经定下了,娘娘这时候更改,那被留下的人里面,难免有人会记恨娘娘。这有碍娘娘贤名啊。”
霍金宵听后哈哈一笑,看着常春说道:“你刚才说什么?贤名?”霍金宵脸上那夸张的假笑倏然一沉,冷冷说道:“本宫何曾有过什么贤名。本宫也不想要什么贤名。常春,本宫纵然是骄横跋扈了些,可这宫里上下也别把本宫当傻子!”
常春吓得跪了下去,连连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娘娘开恩。奴婢只是才听说林美人和金美人都是太后和陛下亲点随行的。所以,所以……”
霍金宵双目一横,怒道:“那又如何?”
常春吓得不敢说话,殿里其他人也都跪了下来。
霍金宵呵斥道:“都跪下来做什么,还不赶快收拾!”
那些宫人得了命令,立刻动了起来。大殿内人来人往,偏偏没什么声音。
常春依旧跪在地上没起来。
霍金宵坐在椅子上,刺目的阳光自雕刻着吉祥花纹的窗框里透进来,照在她那精致华美的锦衣上,反射出流水一般灵动的光泽。她整个人在阳光的照耀下,仿佛被度了一层金箔。
不同于佛寺里的镀金佛像。霍金宵脸上冷冽萧杀,更像是被金水禁锢住的暴戾凤凰。一旦挣脱便要择人而噬。
过了片刻,忽然听得霍金宵开口说道:“你去告诉内府司的人,就按照名单上的去安排。既然她们这般争着抢着要去,本宫成全她们!”
常春听后先是松了一口气,但立刻又把心提了起来。皇后娘娘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主,怎么这么轻易就妥协了?
可当下常春也不敢再多问,只是立刻派了人去内府司告诉肖亮,去玉水行宫避暑的人员,依旧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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