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囤倒不知道老田为了替他遮挡这批新粮的来源,弄出了这么一通波折,无意中给他帮了大忙。
他这会儿在为眼下的资金周转而头痛。
卖菜跟卖蚕蛹挣来的钱,基本都用来收购夏粮,饶是如此,还欠着不少粮款。算算时间,轮到进城跟许队长见面了。
满囤本想着这次会面肯定能促成进一步合作,为自己找来一条固定的资金进项,哪成想合作倒是一拍即合,但收取费用这一块,却被人卡了。
事情还得从头说起。
满囤骑着车子一进堆煤渣的大院儿,看门的老刘就快快地走上前来,跟他汇报。这几天每天都有往院子里倒废渣的货车,老刘没敢让他们倒太多,只允许一天进来十辆。
哪怕一天只让进来倒十车的煤渣,现在也已经堆了大半个院子。还有那个姓许的司机,回回过来都要打听管事儿的什么时候会来。
满囤一听,就知道他跟五金厂的这笔业务十有七八是要成了。
这当然是件好事。保险起见,满囤先预付给看门老刘一百斤粮食,交待他只管看门,别的什么事也不要讲,也不要乱打听。
八十年代,城里人买粮食都得靠粮.本儿,口粮每月定额供应。老刘一看,自己只不过是看看大门,就轻轻松松地挣着两大袋粮食,高兴地合不拢嘴。
满囤接着又告诉老刘今天放假,叫他先带着粮食回家,自己则留在大院里,往空间里收着煤渣,顺便等着许茂才再次找上门来。
许队长果然没让他失望,等满囤把煤渣收到三分之二的时候,就听见远远的有汽车朝他按喇叭。
两人一见面,许队长就激动地要给满囤点烟,然后二话不说,先把这几天的管理费拿了出来。接着,许茂才就郑重地邀请满囤去喝酒。
中国文化里,请人喝酒从来就不是为着请人喝酒。才一见面,许队就力邀满囤去喝酒,这明显就是要商谈的节奏。于是一点头,许队长就开着卡车,把他拉到了一家炒菜馆。
路上的时候,许茂才就试探着跟满囤打听他们究竟是怎么把煤渣运走的,要知道这些堆成小山一样的废渣除了用汽车拉,别的方法是很难短时间内运到郊区垃圾场。
满囤没有直接回答许队长,而是给他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硬茧。
许队见他不肯说,也就不再提这个话题。
两人在馆子里坐下后,许队又就着处理煤渣的事开始探他口风。
其实这件事也用不着多费什么口舌。事情很明显,许茂才现在通过满囤发现了处理煤渣的新渠道,车队也已经不满足于一天只能在院子里堆放十车煤渣。
当然,满囤也不可能无偿地替他处理废渣。既然现在的局面摆在眼前,那许茂才就得代表一大厂子等着开工资的工人来跟他协商。
在这种双方都心知肚明的情况下,满囤就一样一样地将利害关系摆到明处。
满囤别的先不提,只指了指门口:
“很明显,我今天坐的这辆卡车不是许队原先开的那一辆。”
这么一暗示,许队的表情就痛苦了起来。满囤心里明白,看来自己所料不错,那辆旧卡车十有七八因为发动机爆缸而毁掉了。
本来就任务繁重的车队里现在坏了一辆运输车,可谓是损失惨重。不仅眼下他们厂跟电厂的任务直接受到影响,还造成一位司机被迫转岗,对五金厂来说,就等于又得养一张嘴了。
从许队口中得知,五金厂的邢厂长跟李主任已经出差去部里跑新卡车的事了。
满囤叹了口气:
“这剩下的几辆车总这么超载着使用,也不是办法。”
许队长猛灌了一口酒,然后皱着眉头,一脸便秘状的瞅着满囤,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满囤干脆就直说了:
“既然我这边能帮着处理一部分煤渣,那不如许队就给我们分一部分分额。”
许队赶紧摇头:
“不行,这肯定不行,我们一个厂子三百多口人,都在指着这个吃饭。”
满囤又换了个说法:
“当然,我们也不一定非得要分额,但总得给我们一些出力钱,叫咱们也能长期合作下去。”
许队长还是一脸痛苦,只不过这一次没摇头,只是又把头低了下去:“厂里……唉,厂里实在拿不出来这笔钱。”
满囤就有些无奈了:
“那许队长你的意思是?”
许队长红着脸,低着头小声商量道:
“我们厂长、就是邢厂长,叫我问问你,看你想不想调动户口,只要你进了我们厂,就是城市户口,将来小孩上学看病都……”
说到这里,许队长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看见满囤笑了。
他自己也跟着苦笑了一声:“我也劝了老邢,小兄弟你这么能干,肯定是看不上我们厂子的。”
“不,工农从来都是一家人,我尊重咱们工人师傅。”满囤一脸正色说道:
“可我家里有十几亩地呢,我出来了家里没人替我种地。”
许茂才又一次沉默了,他小时候也上地干活,地里的活有多苦多累,他心里一清二楚。
“许队你既然拿我当自己人,跟我说了厂子的情况,那我也愿意替厂子分一分忧。”
“既然眼下的情况就是这样,厂子靠着这热电厂的分额厂子里能维持下去,那么困难也只是暂时的,将来市场好了,五金厂又能红火起来。”
“那咱们就不动这个分额。”
“不过,许队长能不能每天辛苦一些,从电厂里头多拉些活出来,给我也留口饭吃。”满囤新提出的建议诚意满满。
许茂才再度脸红,一个一米八的大老爷们,说着话连舌头都钝了:
“这、这事儿老邢跟我也考虑过,不是我们不想给你付钱,现在这事儿……那就算是我们几个司机拉到半夜十二点,也拉不出多少活来。”
说到这儿,许茂才也急了,他看着满囤的眼睛,眼神里都是无奈:“我们现在只剩下三辆车了,再不能这么使劲拉……”
满囤给许队添上酒,示意他不要着急,然后不紧不慢地说道:
“许队长,要是你们把所有的煤渣都拉到我们的院里来处理,我看每天多拉个五六趟是没问题的。”
许茂才一愣:“你们、你们怎么可能处理得了这么些废渣。”
不过他又忙不迭的点头:“可以的,可以的,任务以外超额完成的部分,可以全部都给你们。”
话一出口,他又脸红了:“这是这么干、这么干,不就成了你们干活我们白拿钱了嘛?”
“困难时期互相帮忙嘛,难道许队长还觉得五金厂会一直这么困难下去?”
提到这个话题,许队长总算能把头抬起来了:“满囤兄弟说的不错,我们确实只是一时困难,邢厂长已经给我们跑来了新项目,过完年就能开始。到时候我们就有活干了。”
于是这顿酒剩下的时间,就随着许茂才一脸惭色中不断擦汗的动作,在一种始终尴尬的气氛里结束。
惭愧归惭愧,许队对今天达成的协议简直太满意了,他跟老邢发愁了两个多月的事情就这么迎刃而解,轻松的好像是天上砸下来的馅饼。
满囤也对自己的这项业务表示乐观。只要许队长愿意去电热厂多跑一跑,再转入自己租来的大院里,那他每天的收入也会相当可观。
至于小山一样的废渣么,不过是自己多花些功夫,把它们全都收进空间里罢了。空间不受容量的限制,装多装少没什么差别。
仅一个下午,许队长就在大院里堆了两大堆废渣,另外又不得不临时找了个倒煤渣的地方,在得到满囤的再三保证,一定会在第二天天亮前处理完后,把那片场地也给占了。
所以仅昨天这一回,五金厂就可以跟他结一次账了。
可等他第二天找到五金厂去跟财务上结头一天的账时,才发现钱结不出来。
许茂才正热火朝天地忙碌于收破烂的大院跟热电厂之间。
厂长不在,队长在忙,坐在办公室打毛衣的会计压根就没搭他的腔。
满囤也不多说,既然跑来一趟,那就在这个厂子里转一转好了。
厂子很大,两个厂房车间,两座办公小楼,食堂、澡堂和车队一应俱全,绿化也做得很好,处处都是绿意盎然,角落里高大的石榴树这会正开得红红火火,厂区后面还有一个篮球厂。
但是厂区车间基本安静,也没人把门,满囤走进去瞧了瞧,也看不出有人坚守岗位的景象。据说三百人的大厂,看到的人也才十几位,不是在那里磨牙聊天就是在打牌抠脚。
唯一的一位蹲在角落努力干活的人,满囤一看,他正在用手锯把整根的钢筋截成一小截一小截的。
恩?这是要往哪里使?
满囤又多看了两眼,才明白过来,哦,原来是要把厂子里的钢筋截短了,好塞到布包里拿出去卖废铁。
满囤摇了摇头,心里也不由叹气。整个厂子到处都是死气沉沉,也就会计看起来还像是个模范,坐在办公室里自己的岗位上。
唉,他们的干部东跑西跑各处求人,而坐在厂里的工人都在等着吃闲饭,看不到一点进取精神,还在那里浪费材料。
满囤不由为老邢跟老许挽惜,即使他们真的有能让厂子起死回生的项目,然而由这么一拨人物来实施,他可一点儿也不看好这家单位的未来。
满囤本来还打算着跟许队商量商量,让他想办法组织厂里没活干的职工帮他收菜卖菜做批发生意,不过经过这一趟的参观,他是彻底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作者有话说:
满囤不开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