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子俍原本以为百花对她的怨恨,只起因于平时的小打小闹中,却不想追根究底,竟是因为一张脸。
“百花。”木子俍直唤她的官号,心头因为这个原因,竟觉得无比可笑。
“你仰头向上,看到的都是最为表面的东西,我木子俍就算是生的青面獠牙弯腰驼背,仙郡北神君的位置,依旧会是我的!就像你,胜过那些花草精灵,历劫成仙归入仙位,靠的本就不是一张脸或者多么妖娆的身段。”
遥丛精致的五官稍稍有些扭曲,回头指着木子俍道:“那你又为何处处压我一筹!”
木子俍坐在角落,轻笑一声,“各凭本事而已。”
遥丛气的咬牙,却听木子俍又道:“你这人顽固又好强,偏生捡着旁人的长处去比,我也是倒了霉,竟会被你记恨上,说起来,你怎么不去同朝纠那糟老头子比一比编艳情故事!”
“木子俍!”百花极其愤恨的喊了一声,惹得木子俍哈哈一笑,漫不经心的态度,似乎从不将她的挑衅放在心上。
努力调整好自己的心绪,遥丛哼了一声,又端出那副柔柔弱弱的模样,朝着木子俍道:“其实细想下来,这个道理我也不是不明白,可我们或许生来就注定做不了朋友,我也承认,我心头有些恨你,可我遥丛素来敢爱敢恨,对付的你的手段,我用的光明磊落!”
这一点,木子俍沉默不语,确如遥丛说的那样,若是她不曾在成仙之后杀死那人,旧案也就不会被翻出来,既然做过,也就莫怪旁人揪住不放。
遥丛瞧着木子俍的反应,心头气势稍涨,用手拂了拂发冠上摆动的流苏,靠近木子俍,轻声细语,带着一丝嘲讽道:“我同那看病的葫芦不一样,也不是听不进旁人的建议,既然你劝我不必抓着别人的长处比较,那我便用自己的长处,同你比一比。”
说着,遥丛从袖中掏出一个白玉的瓷瓶,递到木子俍面前,“再过半个月,瑶池圣女便要过生辰了,仙郡送的礼物名单里,发现还缺一株朱颜草,你也知道,这件事情本应该由我来完成,可是恰巧,我今时今日身体不适,所以去仙帝那里告了假,顺便为你求了个请,让仙帝准许你去采,将功补过,回来之后,你还是耀武扬威的北神君。呵呵,怎么样?这个差事本不难,可看的出我的一片良苦用心?”
木子俍猛然抬头,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百花。
遥丛达到目的,眉眼温柔的一笑,隐下其中几分毒辣,“子俍神君夜夜难寐,想来头痛的毛病,并不曾减轻啊。”
隔着牢笼,遥丛将手中巴掌大小的饼子放在木子俍身前,看着木子俍有些怔住的模样,假意心疼道:“听说杀戮多的人,都会有心结,不知夜夜入你梦的,究竟会是什么?我想,或是血肉模糊的尸体?或者,是万马奔腾的马蹄?再或者,是曾经心爱的人,亲手将你杀死!”
“遥丛!”木子俍抬起头来,眼神里带了几分恼怒,“我与你并无多大的冤仇!你何至于处心积虑,这般逼我?”
这话问的遥丛神思也有些恍惚,原本痛快得意的眼神,慢慢的暗淡下来。
“以前不恨,只不过后来,便恨了。”
木子俍稍加思索,“是因为倾凌!”
被一句话言中痛处,遥丛觉得心底一疼,竟不自觉落下泪来,险些冲花了她精描的妆。伸出满涂丹蔻的手指,遥丛将眼泪轻轻抹去,背对着木子俍道:“我认识他,要比你早的多,那时我只身一人去西方佛境采集花种,遇上了守护花种的灵兽,那灵兽不知为何狂性大发,追逐着,将我撕咬的遍体鳞伤。
大雨滂沱中,我挣扎着跑了不知多久,又爬了不知多久,可始终逃不出那灵兽的追赶,就在我几乎绝望的时候,倾凌出现了,他是我久旱之后逢到的甘露,是我陷入绝境之后所能抓住的,唯一的依靠。他是一个英雄,为我斩杀了灵兽,他在雨中将我抱起,他的心跳呼吸都在耳边,是那样的温暖,从那以后,我便愿将一颗心都给了他,为他生,亦可为他死。”
“那,他爱你吗?”
“他会爱上我的!这么多年,他并没有忘了我,若是没有你,他一定会爱上我的!木子俍,是你横刀夺爱!”
“我没有!”木子俍争辩一句,可想想她对倾凌的感情,忽然觉得有些心虚。
“呵!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么?为什么听到采朱颜草这么一件小事情,就慌乱胆怯?”
“我……”
木子俍心头确有怯意,却不肯说出口。
“你不说,我来替你说。”遥丛回转身满目恨意,“因为你怕的,是那守着朱颜草的梦魇兽,你怕你会陷在梦境里再也出不来,你怕你会在梦境里反反复复经历你心底最痛苦的那一瞬间!”
遥丛弯下身子,盯着木子俍的眼睛,“你是怕粉身碎骨再死一次,还是不敢直视自己的内心,怕爱的依旧是前一个人!木子俍,不是我遥丛心狠手辣害你,我为你求下的这个任务很简单,只是你不敢而已,就算你被困在梦中而死,也是死在你自己的心魔之下,与旁人无关!”
起身,遥丛整了整自己华丽的衣襟,有些神伤的望着木子俍,“你若不敢,便也同他说清楚,莫让他一颗真心,也枉费了。”
一颗真心……一颗真心……一颗真心……
木子俍脑海中如下了一道周而复始的魔咒,辗转来回飘荡着遥丛的最后一句话,所向睥睨无所畏惧的北神君,这一刻竟怯弱的,不敢深掘自己的内心。
良久,木子俍才从地上缓缓捡起那白玉的瓶子,一个人静静的看着,仿佛那里面,真存了什么因果缘由。
朱颜草生长在仙郡与北海相交的寿灵山上,这寿灵山是一处秀丽之地,山涧溪水,峰顶云雾,灵气十足,也因此衍生出了许多山精物怪,珍奇异宝也是多不胜数,能驻容颜不老的朱颜草,便是其中之一。
像百花遥丛说的那样,对于木子俍这种地位的神君来讲,采朱颜草并不是什么难事,那守着朱颜草的灵兽梦魇,也不会以武力攻击,只是有人一旦接近朱颜草,便会很快陷入一段梦里,梦境将会挖出你内心深处最隐秘的角落,或是难以言说的羞耻,或是蠢蠢欲动的恶念,又或许是内心深处难以愈合的痛楚。
六界之中,采集过朱颜草的人不在少数,大部分意志坚定的,都能脱离梦境,可也有一部分,或是沉在梦境的贪婪里无法自拔,或是梦里有念想的人,不愿离开,抑或是往昔的事情又经历一次,便没有毅力再挣扎开来。
自梦中醒来的人,不必费上多大功夫便能寻到朱颜花开,并且可以将其采摘,而陷入梦里的人,则仿佛与这世界分了两段,身一处,魂一处,直到灯枯油尽,梦境随着身死一同淡去。
木子俍行走在寿灵山的小路上,呼了一口雨后清新的空气,留意着四周有没有朱颜草的痕迹。
说到底,那朱颜草其实也好找,不过是寻着路边有尸骨的地方去找,但凡一个人能贪恋梦境而死,想必能为其收尸的人,也很少。
沿着山路,走了足有半晌,寿灵山山清水秀的美景落在眼里都将要乏了味道,木子俍却始终没有见到朱颜草的影子。
过了一个转弯处,山路由此到了尽头,山崖陡立的地方,飞流而下的瀑布发出滔滔声响,水汽经阳光蒸腾,在空中现出七彩的光芒,木子俍站在悬崖边上向下望去,隐隐瞧见崖下的草丛里,似乎有雪色的身影走动,远远看去,倒是有几分像梦魇兽的模样。
纵身一跃而下,急速下坠的过程中,吹的衣角飒飒作响,及近地面的时候,脚下腾起柔柔的云朵,随着木子俍双脚落地,云朵化作白雾消散,未曾惊动草丛的动物分毫。
踏着满地青草,木子俍脚步轻轻,朝着那白色的绒团走近了,似乎那绒团发觉了木子俍的侵入,惊恐的跳窜着远去,木子俍看着几只慌张逃命的兔子,竟觉得眼前场景恍惚,似乎很久之间,曾经出现在脑海中。
没有找到要寻找的东西,木子俍在悬崖下转了一圈,想着朱颜草喜阳,便朝着一处不高的山坡走了过去,朝着太阳,从阴面翻到了阳面。
找了半天,正觉得口干舌燥的时候,木子俍忽听得山脚下似乎有人唤她。
“阿俍,阿俍!”
木子俍心头一动,觉得某处有些微妙的怪异,但还是跑下了山去。
到了山脚,木子俍见一个白白净净的少年手挽长弓,望着她笑眯眯的道:“阿俍,快些回去吧!不要再抓兔子了,父皇从番邦带回来一只白猫,两只眼睛颜色不一样,你快回去看看吧!”
木子俍一听有两色眼睛的猫,拍了拍身上的杂草和灰尘,欢快的朝着那少年跑去。走近了少年身旁,木子俍一翻身骑上少年牵来的小马,挥手一扬马鞭,眼睛笑成一道弯弯的月牙儿。
“二哥,那我们快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