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道的,是官军。”
“官军?”宋刚的话,让靳海辉万分差异“难道说,燕辽军的军士在粮饷断绝的逼迫下,也做起了没本的买卖?”
“靳兄想到哪里去了!”宋刚又好气又好笑,无奈道“那天的太阳很好,连绵数日的大雪,终于是停了下来。寨子里已经没有吃的了,我只得带着几十个弟兄,冒着寒风外出觅食。我们运气很好,竟然遇上了运粮的商队。我们远远跟在一队商队身后,打算拉近距离再动手。怎料,有一佐官军早早便把在了官道上,有如神助一般,直奔我们而来,那一佐军士尽是铁骑,我们无力相抗,只得藏进山林之中,可事后我才知道,前来追剿我的官军,竟是整整一营上千人。”
“我原以为,铁骑断然不敢进入山林之中,谁成想,那个标统竟带了十几人下马追了进来。”宋刚顿了顿,沉浸到了回忆当中“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他穿行在林海雪原之中,就像是……冰川残骸中的狼一样轻灵……”
“那个标统,便是林将军吧?”
“不错,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大人。他终究是抓住我了。”宋刚出神的看着手中酒杯,悠悠道“我用尽了一切可行的办法,想逃出去,可大人却看穿了我所有的伎俩,他追了整整一个白天,最终,还是抓住我了。”
“之后呢?”
“之后……”
白,是燕辽冬日的颜色。
雪花挂在松柏之上,茫茫林海银装素裹,枝桠上的冰凌,在冬日的夕阳下,印出如梦似幻的斑斓,雪树银花,或许,就是这样吧。
可穿梭在林间的人,却没有驻足赏景的闲暇。
“呼……呼……呼……”一个身穿白色皮夹的少年喘着粗气,他稀眯着双眼,右手握着一柄刀,左手扶着身旁的松柏,蹒跚的步履扬起了积雪。朔风卷着雪花灌进他的领口,滚烫的汗珠却又从他的额头滑落。
他丝毫不敢停留,像是挣扎一般的,不断前行着。
“咚!”
脸上一阵冰冷,雪在口中化作了冰凉的水,冻得他口舌发痛。
这时,他才感觉到了腿上的剧痛。
“呵……你这……响马,腿脚够利索的。”
因为喘息而断断续续的话语在身后响起,说话的人一脚揣在少年的肩上,将他翻过来仰躺在地上。
将他绊倒的人,是一个身穿红袍的玄甲军士,原本遮住面庞的黑巾,此刻也因为喘息的缘故,被拉了下来,这时,已经绝了逃生之念的少年,方才人命似得,打量起了眼前的人来。
这是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目露凶光,头顶插着象征校尉身份的白色雕翎,约莫六尺高,魁梧健壮,双腿微微向外弯曲,像是常年骑马所致,双臂自然的收起,想来是常年习武的原因,不难看出,此人乃是久经黄沙,百战余生之辈。
此刻他正左手拄着一柄四尺长刀,右手漫不尽心的整理着身后猩红的袍子,玄色狼首盔下漏出一副白静柔和的面容。似乎是察觉到了白衣少年的眼光,军士阴冷的目光便瞪了回去“你这响马,可是不服?”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问得白衣少年有些发愣,不等他回答,那军士又问道“若非不服,盯着本官作甚?”
“军……军爷……”白衣少年躺在地上深吸了几口气“你都已经将我抓了,还问我服气与否作甚?”
“你若不服,拔刀,胜了,便放你离去。”
“我胜了便放我离去么?”白衣少年躺在雪地里思量了片刻“那倘若我输了呢?你会杀了我吗?”
白衣少年的答复,让军士有些意外,按照常理,一个被抓住的流寇,若是有这样的机会,定然是满心欢喜的应下来,可眼前这个人,首先想到的却是眼下是否会丢了性命。
“他究竟是怯懦,还是另有他图?”军士一边思量,一边答道“输了,本官自然是拿你回去领赏,当然,提你头去,更为方便些。”
“呼……”听到军士要杀他,白衣少年不由咬了咬牙“既然大人给我这个机会,自然不敢让大人失望。”他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来,拔出了腰间的刀。
军士并没有急于动手“不歇息一会么?”
白衣少年皱了皱眉“歇息?为何?”
他指了指少年发颤的右手,并没有说话,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他不愿胜之不武。
白衣少年却并未对他的体谅感到欣喜,反倒将眉目一横,斥责道“我看你也是员骁勇战将,怎生如此迂腐!”
“比武罢了。”军士似乎不是什么话多的人,从腰间解下一个袋子递到他面前。他依稀记得,眼前这个人已经是第三次,没有将话说全了。不过好歹自己还能猜出话中的意思,的确,私下的比斗切磋不同于战阵厮杀,也倒不必为此不择手段,伸手接过袋子,仔细的看了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便开口问道“此为何物?”
“干粮。”言简意赅,却令人费解。
愣了半晌之后,他才回过神来“……谢……谢谢。”
“不必言谢。”
本想再说点什么,可拆开干粮袋之后,他再也忍不住了,那硬的像石头一样的烙饼,此刻在他眼中,却是比龙肝凤髓更加美味,他甚至都没有咀嚼,只是用牙吧饼撕开后,便混着口水给吞了下去……
“你们……你们……”草草将饼子噎下肚,他抬头看着那个军士“你们平日便吃这个?”
“是的。”军士看着他的吃相,眼中流露出了一丝异样的神色,语气也不似之前那般生硬了。
“如此清苦,为何又要这般拼命呢?”
“等你吃饱睡足,陪本官打上一场,本官便告诉你。”
这是他听他说过最长的一句话,而且,是一个十分诱人的建议“我……我还能睡一觉?”
“你若是真乏了,本官将袍子借你御寒歇息一阵又有何妨?”
“不必不必,大人恩情,宋刚心领了,小憩片刻就好。”白衣少年宋刚练练摆手,他并不是那种得寸进尺的人,别人是来抓自己的,到了管了自己一顿饭已经的莫大的恩情,这时候又抢了别人的袍子,让人在冰天雪地间等他睡上一觉,这世间哪有如此荒唐之事。
军士微微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宋刚便找了块干燥些的石头坐了上去,闭上双眼,打算养养神,谁知,这一闭眼,便沉沉的睡了过去。再次睁眼的时候,身边的一切都变了,微微发黄的皮布吊顶,跳动的火光,盖在身上的厚绒毯子。
这一切都让他无比的疑惑“我此时又在何处?”
“醒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循着声音望过去,他看见那个军士正坐在火炉旁,烘烤着发潮的皮手套“我……睡了多久?”
“一个半时辰,这是我军营帐。”
一问一答间,宋刚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自己在雪地中睡着了,这军士怕自己一觉不醒,便将他给搬到了临时扎起的营帐里。
明白了这一切后,宋刚十分严肃的向军士鞠了个躬“敢问大人如何称呼,若宋某今日命不绝于此,定报大人恩情。”
“不必挂怀。”
“大人恩情,没齿难忘。”宋刚又是俯首一拜“敢问大人如何称呼?”
见他一在坚持,那军士便抬起半边眼皮看了他一眼“燕辽军武卫营标统,林霄。”
“那敢问林统领,先前赌约,可还作数?”
“自是作数。”林霄起身掀开了身后的帘布“你若歇息够了,便带上兵器,到帐外来。”
宋刚跟在林霄身后走出了营帐,此时天色全然黑了下来,不过借着火光和月色,倒也无伤大雅,林霄将一柄刀扔给宋刚后,右手便搭上了腰间的刀柄。
比斗是私下进行的,没有任何人在旁侧围观。
他信心十足,他生于官宦之家,自幼习武,遍访名师,其武艺在长安方圆数百里已属凤毛麟角,更不用说,他还要比林霄强壮上几分。而在他的认识里,林霄令他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穿梭在林间的灵动与轻巧,虽然还未与其交手,但他理所当然的将林霄当做是一个猎人出身的校尉,虽然身经百战,但宋刚还是有取胜的把握。
但战斗的结果也是宋刚绝对无法想象的,瞬息告负。
甚至是在林霄拔刀的那一刻,宋刚就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长刀出鞘的速度,快得令人难以置信。
林霄擎着长刀,径直朝宋刚扑了过来,没有任何花巧,就像是扑向猎物的猛虎一般。风雪中,宋刚丝毫不敢懈怠的迎了上去,两把刀硬碰硬的撞在了一起,宋刚只觉手臂一阵发热,他暮然发现,林霄的臂力竟丝毫不比他弱,就在他打算变招的时候,连绵不断的刀光便朝他倾泻而下。
先前硬碰硬的一击,让宋刚手臂有些发麻,不由微微停顿了一下,可林霄却丝毫不受影响,间不容发的踏前,一连三刀,一刀沉过一刀。
第三刀一出,林霄便默默的后退了一步,宋刚这时才发现,他手中的兵刃,已经彻底崩断了。
宋刚看着手中的断刃,呆愣当场,少顷,林霄突然发问道“你叫宋刚?”
沉浸在打击中的宋刚呆呆的点了点头,林霄又问“我看你武艺不差,谈吐不俗,不像是穷苦人家的子嗣。”
“他这是在问自己何故落草么?”回过神的宋刚摇了摇头“统领大人,宋某已是将死之人,再问此事,又有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