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将军啊……你若是能听到我的诗,就快回来吧……”刘丹依旧是那副轻狂的打扮,可这狂生此刻却是满脸的悲戚,这一路逃来,身边的军士们奋力死战才保得他们突出重围。
一想起力战而亡的林锦荣和生死未卜的林霄,这对父子昔日的一举一动仿佛就在眼前。
刘丹痛苦的闭上眼睛“就算你身上带伤帮不上忙……我们也好有根主心骨啊少将军……”
就在刘丹呼唤着林霄时,这个让他揪心无比的少将军正挣扎在无穷无尽的梦魇之中。
他看到一片漆黑的走道,走道边不知名的花朵,开得像血一样娇艳,他拖着满是致命伤的残躯,他隐隐约约的看到了一个身影。
那人穿着明光甲,手中握着长刀。
“父亲大人?这里,是阴曹地府吗……我走了,林轩怎么办……”
他往前迈了两步,那人影一扭曲,变成了青白长袍加身的刘丹,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在他愣神的时候又变成了默默看着他的陈雨棠,雨棠捧着一盏灯,站在远处朝他不停的招手。
林霄激动的迎上去,陈雨棠又变成一个身穿玄甲的壮年男子——燕辽军元帅,辽州大都督秦冀。
“大帅?”秦冀的嘴角微微上扬,变成了赵知麟的狞笑,赵知麟举着枪直刺向他的咽喉,枪芒冬日下的冰雪一般的寒冷刺目。
惊骇之下他便想拔刀挡开长枪,手中却空无一物,腰间的刀也不知道去了那里,一道紫色的身影立在了他和枪刃中间。
他激动的挥舞着手,却一点声音也发布出来。
高林轩的血溅在他脸上,他想要抓住她的手,却怎么也抓不到,无数次的努力下,他似乎真的抓住了什么,却不知道是不是高林轩。
“林轩?”他猛然睁开眼,一阵虚弱晕眩感浮了上来,他眼前有些模糊,他隐隐约约的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你娘子她很好……”白影的声音不是很动人,却有一种让人安心的魔力,林霄渐渐的冷静下来,白色的人影晃了几晃,终于汇聚起来。
林霄看着眼前被自己抓住手的陌生女子,愣了一会,连忙撒手挺身站起来,起身有些急,眼前一黑险些摔倒在地。
摇晃了两下之后他低下头“在下无意冒犯,还望夫人恕罪!”
“嘘!将军莫要吵醒了你家娘子……”李子彤指了指躺椅上熟睡的高林轩。
林霄一头雾水,他尚未娶亲,哪来娘子这一说。
他顺着李子彤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惊愕不已“林轩?”
虽然不知道高林轩和这女子说了些什么,让她生了误会,不过既然她编了故事,林霄也只得把这故事编下去“看来是夫人救了我和娘子,此等大恩,永世不忘。”
李子彤却是没有在意林霄的感谢,而是笑着打量了他一番“将军眉目娟秀,体魄却是异于常人,大病初愈,开口便掷地有声,看起来颇为英武,也不枉林姑娘对你一往情深,相濡以沫,衔食而喂……”
“相濡以沫衔食而喂?”林霄如遭雷击,恍惚中的那一丝滑腻甘冽莫不是……
“对啊,你昏厥过去,林姑娘这娇弱女子托着将军这连人带甲的身躯,步行到此,不知道受了多少苦,之后又熬夜为你洗浴,当了金钗买药为你疗伤,你口不能咽物,她便嚼碎了饭菜,用舌头帮你喂进肚里,那汤药苦成这般,她确实连眉都没皱过……”
林霄听着她的叙述,又看了看高林轩,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片,红到了耳根,李子彤也觉出了不少异样“将军怎么也害臊成这般?”
林霄毕竟常年在外带兵,城府也要比高林轩深上一些。
他随口就编出了一个理由“这,这些被夫人所悉,在下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
“哈,将军若是在意此事,大可不必挂怀,我只是偶然撞见林姑娘给你喂药罢了。”说道这,李子彤的眼中却突然闪过了一丝复杂的神色“对了,我叫李子彤,尚不知将军姓名。”
林霄的脸此刻又红了几分,受人恩惠,却忘了问恩人姓名,这算是个什么事,思量了半刻“在下一时心系爱妻,忘了向夫人通报姓名,在下是林少将军麾下,燕辽军佐提***。”
这假名倒是没什么由来,只是高林轩自称林轩,自己自然不能再说是姓林,情急之下他就想起了陈雨棠,把雨棠换成雪枫,倒也像模像样。
李子彤倒也不是真要问他姓名,她的目的只是想了解一些事情“若以将军看,少将军此时可有危险?我受林将军恩惠,若是少将军有难,我当尽力搭救才是。”
“哦,陈某代少将军谢过夫人了,少将军应该很安全才是。”
的确很安全,林家少将军此刻不正是站在她面前么“少将军身边有足智多谋的国士,又有骁勇无匹的燕辽铁骑,想必已经脱险了。”
“呼……还好,林将军总算留了条血脉……”李子彤长舒了一口气“那小妇人我就不叨扰陈将军了,你大病初愈,还是多歇息片刻吧,莫要落了暗疾才是。”
“妇人关怀之情,末将再度拜谢、”
李子彤离去之后,林霄一直对她所说的事耿耿于怀,他看着熟睡的高林轩,良久才憋出一句话来“林轩,我这弃父之逆子,舍国之败将,怎配你如此这般对我……”
他摇了摇头,找来一块干净的白纱,沾了些水擦去她嘴角的药汤和饭粒,她这幅样子让他心里揪着一般的疼。
在他的记忆中,高林轩一直都是个及其讲究,爱干净的女子,一直是那个喜欢拉着他衣角撒娇的小女孩,她该是多么疲惫才会忘了梳洗,他想把她抱到床上去,一个从小受人宠爱的公主,哪能睡这种硬邦邦的躺椅。
等揽住她的肩,他才发现自己的左手已经完全木了,想必是上了些麻药,好在高林轩睡得很熟,他便将她轻轻的扛起来放到床铺上,给她拉好被褥。
看着她熟睡中恬静美好而又带着一丝疲累的模样,林霄看得有些痴了,那种感觉不能用美来形容,而是一种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气息。
是一种只能用心去感受的淡雅温馨,她就这样悄悄的走进了他的心里。
“英雄一盏浊江月,最难消受美人恩……”他可以横刀策马,饮血饰袍裳,可以杀身成仁,垂炳功千秋杨,但是,他又怎么能辜负了她。
就像林霄自己所说,他只是一个抛家弃国的忤逆之子,败军之将,她却如此待他,这世间任谁,也无法辜负这么重的恩情,何况是他这样的热血男儿。
他又怎么忍心看着她陪自己受尽颠簸流离之苦“林轩……我会还大齐一世繁华的……不为了什么……”
她清丽素雅的面庞,在他眼里,成了一个漩涡,林霄感觉自己快要完全的陷进去,但是他不想清醒过来,那一缕缕疲累之态,让他忘记了一切,只想一直守着她,好好的怜爱她。
就在他深陷温柔乡无法自拔时,一缕血光略过脑海将他惊醒,父亲离世的那一刻,高林轩倒在血泊里的样子一一闪而过“不……不会的……”
在塞外被五千胡骑追击,他没有慌过,在泰然宫墙,持盾操矛者如黑云般倾压而上,他没有慌过,这一刻,他确实慌了神。
他急匆匆的着甲跨刀,本练习过无数次的动作,却是错漏百出,试了无数次,都没把甲胄系好,无意间却发现,本该满是泥污的玄甲和红袍被刷的很干净。
暖意涌上心头,他慢慢的系好甲胄,拄着刀,守在她的床头。
檀香牵引着月光,映着窗花透过窗棂。
暗夜已临,剪纸依着自己的影子靠在地上,不知道是因为这幽静的夜,还是因为恬静的佳人,他的心神渐渐的平静下来。
往昔的一幕幕浮上心头,故事嶙峋,却已是现实,他也只能叹一声“命。”
屋外的北风,穿过漫漫古道,也不知道会停在那座古亭前,这一世繁华杳然空井,他顿时觉得,这人世间的爱恨,却像是托在一片无根浮萍上。
看着天色渐明,他突然觉得有些害怕,春秋似乎永远都听天地的号令,能够扭转天命的人会是谁,那个人会是他吗?
这万世千世,真的会,依照着他的意愿来营造吗?他不知道,也许,他只是一个名叫历史的棋手盘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呵呵,天命最高……是吗?”也许大齐,注定要亡了……
可是,看着眼前的人,他怎么会甘心。
以身引虎的项太傅怎么会甘心?林家的列祖列宗怎么会甘心?为大齐埋骨他乡的万千忠魂怎么会甘心?
在泰然宫内流尽了最后一滴血,以一死,以求不负家国不负天的父亲,又如何能甘心。
铿!
长刀出鞘!
“父亲,你这一生,都在为了中兴大齐而努力……”他细细的抚摩着玄黑的刀身“现在,你走了,那就让我替你完成这不可能完成的夙愿吧……”
“为了父亲大人,为了林轩……我命由我,不由天。”
“表哥,你……你说什么?”高林轩不知是已经睡醒还是被他给吵醒了,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他倒提长锋,眼中阴霾一扫而空“我要中兴大齐。”
“你再说一遍……”秋波连盼中,她袅袅婷婷的移步而至“你,要为谁中兴大齐?”
“为了父亲,为了你,林轩……”
佳人怀抱,他喃喃道“是为了你们……我所亏欠的人啊。”
四目相对,只是片刻的眼神交接,只觉得全身发麻,二人同时心头一惊,他松开了环着她腰肢的手,她紧张地退了一步。
她的脸色在那一瞬有些青白,又渐渐化作绯红,羞答答的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琳琅目中半羞半喜,虽然极力躲避着林霄的视线脸上挂着一丝甜甜的笑。
林霄此刻也好不到哪去,明明满脸通红,却偏偏装出一副威容来,一本正经的目视侧面,却又不时的斜过眼来观察高林轩的反应,样子煞是可笑。
他在偷偷的看她,她又何尝不是,看着林霄的举动,高林轩炸了眨眼,深深第地了一口气,微笑着抬起头瞥了他一眼“表哥……等你中兴大齐之后……你会……娶我么……”
“我会的!”林霄生怕答晚了一秒,眼前的人就会离他而去“我要夺一世的繁华,来做娶你的礼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