彪骁军正与杨宁本部杀的难解难分,董华的人又从城墙上攻了下来,林锦荣愁眉深锁,挥刀斩落一颗人头,后退两步大吼一声“新月鱼鳞阵,后撤,保护陛下退入密道!”
“守如山!”
上官下令,副官执行,郑毅决然的带着数百甲士,冲入了棕色浪潮之中,顷刻间,银白的光芒便被血花彻底吞没,而正是因为他们的决然,彪骁军余下的数千人得以组成阵型.
这支军队跟着京畿大将征战多年,那些最艰苦的战役都有他们的身影,经过战火磨砺,彪骁军的战力拔群,下级军官直接指挥军士们排成了二三十人的反新月阵,百余个新月阵又组成了一个鱼鳞大阵。
新月阵凹面向敌,澜沧军冲上来便陷入凹中,在大盾的逼迫下挤成一堆,后排的彪骁军士长枪不断刺出,陷入阵中的士兵便被利刃尖锋撕扯成数段.
银光闪闪的大盾,此刻也蒙上了一层厚厚的血污,变得昏暗无光。
棕色的浪潮就像是撞在了银色的岩石上,来势凶猛,爆出阵阵血雾之后便拍得粉碎。
眼看着自己的副将和数百部署消失,林锦荣心如刀绞,却也顾不得凭吊什么,眼下局势虽然稍稳,但就凭他这几个兵,着实不够澜沧军塞牙缝.
“边打边退!所有人退入寝宫甬道!”眼看燕辽军士护送毅宗走远,林锦荣当即指挥着残余的彪骁军士撤入甬道,虽说两军捉对厮杀根本关不上城门,但是甬道狭窄,也可以帮他多抵挡上一阵子。
“林将军!快别杀了,一起退进来,密道在这里。”林锦荣闻声回头却是万分愕然.
平日里一直被他骂做是奴才阉狗的内庭总管--冯甘露居然逗留在安乐殿门口,老太监满脸的焦急让他心里不由得浮起一丝暖意。
“你服侍陛下先走!我再抵挡一阵子!”林锦荣扭身又顶了回去,他一手握着刀,一手夹着一柄长枪,长枪挡开刺来的兵刃之后刀刃划过,硬生生将冲上来的澜沧军士腰斩。
但此时局面已经无法靠将军勇武和士卒精悍来弥补了。
“将军!城墙下人了!”
董华又一次架上了云梯,此刻城头到处全是身着硬皮甲的澜沧军,他们正从两侧的楼梯上往下行进。
不消片刻,彪骁军全员就被困死在甬道中,前后军士顷刻间就倒下了数百人。林锦荣苦苦支撑在最前沿“也罢,我们本就是禁卫军。力战而亡,也算是死得其所……”
“控弓!引!放!”
“嗖~”劲箭破空,在彪骁军身后合围的澜沧军士们,犹如割麦子一般的倒下,黝黑的箭矢从他们的后心射入,前胸钻出,血流成河。
六百燕辽玄甲列队三排,林霄右臂半举,跨前一步“替!”
第二排的军士随着他的口令跨出三步,接替了第一排。
只见他前臂一压“放!”
挤在一块的澜沧军又倒下一片。
他又举起了右手“错!”
第三排的军士交替向前“放!”
“交!放!”
随着玄甲军一步一箭的前进,被箭矢射倒的澜沧军士密密麻麻的铺了一地,美得就好像是地摊上的纹路,那样的妖冶,那样的诡异。
不知不觉边打边退的林锦荣,此刻已经退到了甬道口,身边的卫士也只剩下了数十人,重物从城墙上接连不断的落下——是先前冲上城头阻敌的一曲玄甲军士。
此刻,这些年轻战士的遗体没有一个是完整的,黑巾遮住了他们的脸,他们在死的时候依旧怒目瞪圆,紧握长刀。
死士,是骁勇忠诚的代名词,没有任何的犹豫,没有丝毫的留恋,又是一曲青年将士高举长刀,迎着那似要摧垮一切的浪潮而上。
“将军!那些孩子是在为我们换命啊!快撤吧……”
“退……不能再让孩子去送死了……”京畿大将不甘的收回了刀,带着仅存的二十来个卫士往回撤,后撤途中,又是十余名卫士倒下……
林霄带着数十军士快步迎了过来,他砍倒两个追兵“父亲大人,你快走,我来率军挡住敌人!”
“啪!”林霄只觉得胸口一阵巨力传来,挨了一脚的他跌倒在地上,他从未见父亲如此生气过,立时呆愣愣的看着浑身浴血的父亲。
林锦荣用刀锋指着他的咽喉。“逆子!快滚!我才是京畿将军,这是我的职责!没有老子挡在前面,你的强弓劲箭就是个狗屁!给老子滚!”
“爹爹……”林霄声音哽咽,还想要说些什么,林锦荣却是收刀又踢了他一脚“给老子滚去保护你该保护的人!这是你的职责!”
他还想和自己的儿子多说两句,冲上城头的战士们却是再次接二连三的摔下来,他没有丝毫留恋的转过身去,拔刀迎敌。
“舅舅……”毅宗痛哭出声,听到帝王喊出了十几年前的称呼,将军宽厚的背影微微一顿“我还没死!用不着哭丧!都给老子滚!”
“标下……领命!全军后撤!”
涌入寝宫的澜沧军越来越多。林霄咬着牙站起来,扛起了苦苦哀嚎的君王,率军冲入了寝宫内的密道。
“守如山!”
喊声变得稀稀零零,仍旧是拼尽全力的呐喊,此刻,却少了一分雄壮,多了一分凄凉……”
彪骁军的卫士们一个接一个的倒地不起,面对四面八方攻来的利刃,个人的力量显得是那么的渺小。
泰然宫里鬼神嚎,血雨纷纷湿战袍。
林锦荣不知道劈碎了多少盾牌,也不知道斩下了多少头颅。
他握刀的手有些颤抖,他已经举不起刀,那柄连刃口都完全卷曲的长刀耷拉着靠在地上,若不是身后有一柄立在尸山血海中的长枪,他此刻已经倒下去了。
“他们都是好样的……”
澜沧军的枪林中,劈出了一条路来,赵知麟骑着战马,看着眼前这个精疲力竭却不肯倒下的京畿将军,环顾了一下倒在地上的卫士们“他们没有给将军丢脸,他们都是好样的……”
“可是将军要让他们白白死去吗?”赵知麟翻身下马,低头跪在了林锦荣的面前。
他声泪俱下,感人至深“林将军……林大人……你毕竟不是皇帝。你是个真正的英雄,这里有一万甲士将你团团围住,你已经激战一天精疲力竭,你没有任何机会逃走的,末将恳请你投降吧……这不会毁了你的声誉,你打到了最后的一兵一卒,你若是不信,便问问我麾下的弟兄,你连敌人的尊敬都赢得了,有谁还能怪你啊……”
“是啊将军,您投降吧……”
“虽然您是敌人,可我们不想看英雄死去啊……”
“就算为了避免一场战端,小的求您降了吧将军……”
“赵将军……咳……”
林锦荣此刻已经完全的靠在了枪杆上,身上的血液滴滴答答的落在脚下的尸体上,为了说这句话他用上了所有的力气,手里耷拉着的长刀也落在了地上。
“林某错了……你是……真豪杰……咳咳……愿将军和众将士……不要一错再错啦!哈……”一口血涌到了他的口中,他废了很大的劲才将血给重新吞了下去。
他微微一笑“只是……呵,彪骁军……尽数战死,宁安陷落……身为京畿统帅……林某有何颜面苟活于世噎?!”
说完,将军阁下挺身昂首,左手扶着身后的枪杆,伟岸的身躯往后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一轮残月下,血淋淋的枪尖无声无息的钻出了将军宽厚的胸膛。
“大人!”赵知麟扑倒在地“您这是般轻生是何苦啊……您致死不愿倒下究竟是为了哪般啊!”泪水喷涌而出“末将……末将求您安心的去吧!”
澜沧军的将士们呆立当场,兵器接二连三的落在了地上,前排的一个士兵瘫软在地失声痛哭“您明明是敌人……您一个人和我们斗了那么久……可我从没想过要将军大人死去啊!”
“林将军……”
军士们一个接一个的跪地嚎啕,痛哭之声,像滴入清泉中的墨汁一般晕开,沾染了满城的悲戚,军士的怒骂,百姓的慌乱,被满城恸哭所取代。
城中的商户,城外的农夫,跪向泰然宫的方向如狼嚎一般凄厉的哽咽“林大人……那些乱兵又来抢劫了……你怎么死了啊!你死后谁来保护我们!百姓们……盼来一个好官容易吗……”
“林将军……”那些终日被将军阁下辱骂的公卿大臣,此刻也跪向了泰然宫那方,青衫浸透。
“您骂我们吧……下官不怪您……我恨不能提三尺剑随将军而去!您走了……奸贼又要杀人,谁来为我们仗义执言……谁给我们求情……赡养家眷啊……好人……为什么就是不长命啊……”
哭声来得比马蹄还要快,林霄扛着被打晕的高长风,牵着马走出密道的时候,却隐约听到了成片的嚎啕“独孤怡!”
“属下在!”
“这里已经离宁安十来里了,该不会有人死了家人才对,你去看看。”独孤怡策马离去少时便又策马回来了,眼眶泛红,后头哽咽“统领大人……”
林霄看她这幅样子不由得心头一紧“怎么了?吞吞吐吐!回去打你三十军棍!”独孤怡的眼泪顺着眼眶就滑了下来“将军大人……将军大人他走了!”
“你说什么……”
林霄如遭雷击,扶着额头退后了两步。牙关紧咬的嘎嘣声在寂静的夜里说不出的可怖“爹啊!”
他囫囵的抹了一把脸,纵身就跳回了密道里,取下了弓对准跟来的追兵,一箭,两箭……
没人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只知道被泪水浸透硬皮的手套,在射完一桶箭之后已经沤烂了“独孤仲!拿箭来!独孤仲!你死哪去了!”
“大人……”独孤怡泣不成声。
她抱住林霄就往后扯“家兄随将军大人去了……您不要再射了……再拉这六钧之弓……您的手都快废了啊!”
“给我滚开!”林霄挣开了忠心耿耿的部下,拔刀在手“我要……为父亲大人……”
不等话说完,他便倒在了地上。
“你想让他们白死吗……”
两行清泪落在了林霄的背上,陈雨棠扔掉了手里的石头“快……把我兄长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