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妙今儿穿的仍旧是一件宽松不合体的大棉袄,她原本不是很胖,但被衣裳裹起来,就像个又肿又胀的糯米粽子。
被叫进来的宝莲和云雀小心翼翼褪去邱妙的外罩衣,见她里面穿的是一件雪白色亵衣,不知所措的回头看向大太太。
大太太心一沉,她是生育过的人,比芳菲看的准。但邱妙此刻究竟有没有孩子,她还真有些拿不准。
“丫头,老实说,你究竟有没有怀三少爷的骨肉?”大太太见威逼不行,只好改为利诱:“你说出来,我为你做主。这不是别人的孩子,是我们闵家的骨肉,万一是个男孩儿,我回了老太太,抬举你做姨娘。”
芳菲忙道:“太太,这丫头她脑子并不灵活,恐怕答不出什么!”
芳菲才说完,邱妙就瞪了眼珠子,张口便道:“因为姐姐常在我面前说四姑娘的好,所以我敬重四姑娘为人,从没想到,四姑娘竟然这样诬陷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小丫鬟。”
芳菲瞠目结舌:“你不是......”
邱妙哼了哼,转头看向大太太:“太太,奴婢对天发誓,我和三少爷清清白白。三少爷为人刚直,是奴婢心中的好主子,奴婢从不敢妄想做什么姨娘,更不敢勾引少爷行不轨之事。”
邱妙撩起肚子上的衣襟,露出白嫩嫩的小肚子,平坦的腹部看不出任何怀孕迹象。
芳菲再愚笨也明白,自己上了邱氏姐妹的当。
可她不明白邱巧和邱妙陷害自己的目的。
芳菲复杂的目光落在闵云凯身上。
闵云凯按捺住得意,倍感委屈的看向大太太:“太太,既然已经查明真相,请太太为儿子的清白做主。”
邱氏姐妹双双跪地不起:“请太太为我们三少爷做主。”
大太太脑子一昏,看芳菲的目光便透着不善:“你太叫我失望了。”
大太太一甩袖,命人将芳菲赶出去:“回你的红叶阁静下心来想想,别把我的善待当做你对付兄弟姐妹的短刃。再叫我知道你不怀好意,就回禀了老爷。仍旧送你去京河庄子上‘养病’!”
芳菲被宝莲和云雀架出了颐心堂,满院子小丫头都站在廊上,看见四姑娘灰头土脸的扫地出门。
这之中有受过芳菲恩惠的,不忍心瞧。偷偷别过脸去。也有不如意忌恨芳菲的,便窃窃嬉笑,说着风凉话。
红叶阁上下惶恐无措,芳菲闭门不肯见人,大太太终究还挂念着这个庶女,不肯做的太绝,所以叫了颐心堂众人,喝令任何人不准往外乱传话。
原本这件事也没多少人知道,大太太也悄悄安抚了闵云凯,谁想。邱氏姐妹那个在府里当管事嬷嬷的姨妈却不肯善罢甘休,第二日就哭天抹泪来见大太太,非要为自己的两个外甥女和三少爷讨回个公道。
她这一嚷,雷氏等忙去闵老太君那里通风报信。
老太太气的大骂,不知不觉将周粟乔受伤一事也牵罪到芳菲身上。
幸而大老爷和旬阳知府作伴去了蓥华山赏佛光。不在府里,不然,以大老爷的脾气,芳菲指不定还有什么罪要受。
大太太被骗,人们说三道四,都怪四姑娘挑唆大太太使坏。传言愈演愈烈,大太太也渐渐铁石心肠。不肯原谅芳菲。
闵云泽日日去颐心堂为芳菲求情,只是他每次一开口提这件事,大太太就轰了儿子出去。
芳菲的境况比当日郭少爷害她时还不堪。至少那个时候大太太全心全意信赖她,就算有大老爷的为难,大太太也会暗中相助。
但这次不同。
芳菲真的是陷入了困局中,红叶阁里人人自危。惶惶不安。
这日用过早饭,京儿踌躇着来到芳菲门外:“姑娘,我,我有话想和姑娘说。”
芳菲打开房门,她这些日子憔悴许多。连胭脂也不肯抹,头不梳脸不洗,像个乞丐婆。
京儿吓了一跳,半晌才想到来意,忙低头:“这是奴婢为姑娘做的手帕子。”她递上来一块白白净净,绣了三朵美人樱的手帕子:“姑娘的帕子上都绣了名讳,奴婢想着,将来用时,总有不方便的地方,所以特为姑娘做了这个。”
美人樱鲜红滴血,帕子雪白纯净,两者相互比照,却异常和谐。
芳菲勉强笑道:“多谢你这番心意。”芳菲腾出手去接,可帕子搁置在半空中,京儿并没撒手,反直勾勾盯着芳菲。
“怎么了?”
半晌,京儿红了眼眶嗫嚅:“姑娘,我,我怕是不能在姑娘身边伺候了。”
芳菲脸一沉:“这是什么话?我虽然此刻落难,但自己的丫鬟还是护的住。是不是什么人说了闲话,又或者什么人欺负了你?”
京儿拨浪鼓似的摇头:“并没人敢欺负我,是,是表小姐说,想叫我去雨花台服侍。”
她怯怯的瞄了芳菲:“奴婢的卖身契还在姑娘这儿,表小姐想知道,姑娘能否看在她的情面上,将卖身契还了奴婢!”
......
芳菲知道,也猜得到,从自己被架回来之后,府里的风向就一边儿倒,都在猜自己什么时候彻底倒霉。还有些坏心眼儿的,嘱咐闵芳蕤等,都盼着大老爷早些回来,好收拾自己。
芳菲也明白,红叶阁经此一事,会人心涣散。
那些藏匿小心思的人迫不及待的跳出来。但是,芳菲没想到,胆子这样大,敢做第一人的却是京儿。
“紫英知道此事吗?”
京儿微微点头,难为情道:“紫英姐姐劝了我,说我不该在这个时候离开姑娘。紫英姐姐说的道理,奴婢都明白。只是表小姐一定要我过去伺候,奴婢,奴婢也是没办法了,才来问姑娘!”
芳菲冷笑,她哪里是问?分明就是木已成舟,顺便来知会自己。
芳菲用手拢了拢头发,抬脚往外走。京儿忙缀在身后,喋喋不休的说着自己的委屈,自己的忠心,自己的为难。
芳菲全不理会,只在正廊上叫了文鸢。
文鸢正在后面自己垒的小炉灶上炖乌鸡,预备给芳菲补身子,听见姑娘出门唤她,忙将扇子交给双儿,急匆匆往正面来。
“姑娘,你唤我?”文鸢脸上还熏着炉灰,弄的也十分狼狈。
芳菲叹了叹气,将京儿送自己的帕子交给文鸢:“好生收起来,这是京儿送我的离别礼呢!”
离别?
文鸢不解的看向京儿,京儿十分尴尬,却也不能不说,只好将周粟乔要她去身边服侍的事儿婉言说与文鸢。
“你这个小蹄子,当初你是怎么求姑娘带你来府里的?现在见咱们姑娘稍微落魄些,就想另觅高枝儿?呸,想的美!”靖童不知从哪个屋子里钻了出来,掐着腰站在场院里就骂。
京儿羞愤难当:“好姐姐,我并没二心,去伺候表姑娘,其实也是为咱们姑娘解难。表姑娘那样受老太太宠爱,只要表姑娘多为四姑娘说些好话,姑娘的难也就解了。”
芳菲冷笑:“这么说,我还真要谢你的无私奉献。”她叫文鸢将红叶阁中的人都聚在院子里。不大会儿,女孩子们,婆子们就占据了小半个院落。
芳菲看着眼前服侍自己多年的人,开口道:“都说主子没能耐,当下人的也面上无光,出门挨欺负。我辜负了大伙儿,不敢耽误你们一辈子。眼下京儿另觅到好出路,要去表姑娘的院子当差。我不拦着,你们之中但凡有一并要去的,或是另找了出路,只管来回我,我绝不阻拦。”
芳菲的话一出,众人这才明白,为什么京儿近来在总是不明不白的失踪。
大伙儿愤怒的目光几乎要将京儿射穿。
京儿心中不解。明知道跟着四姑娘没出息,这些人是怎么了,都像是着了魔似的,难道还打算和四姑娘一样,再被发落去庄子上孤老吗?
还是表姑娘说的对,等大老爷回来,红叶阁的人再想离开,却也不能了。
京儿赔笑:“姑娘息怒,等奴婢劝表姑娘救了姑娘,再回来给姑娘当差。至于那卖身契......”
芳菲怎么可能给她,淡淡道:“一张不打紧的纸,也不知塞在哪个箱笼里,明儿再找吧!”
京儿却是一刻也等不得,没等中午,她就卷了自己的包袱去往雨花台。
红叶阁照常作息,除了京儿,并没有第二人开口说要离开。同做小丫鬟的双儿和瑶香,此后更谨慎起来,唯恐将自己与京儿这样卖主求荣的人联系在一处。
府里人心变故,要说态度始终不变的,还就剩下了宫妈妈。
大厨房每日三餐依旧精致养人。宫妈妈担心四姑娘被这件事打击憔悴,所以时常打发人炖乌鸡汤。即便是她自己没工夫弄,也会叫婆子悄悄送了收拾妥当的乌鸡去红叶阁,暗中塞给文鸢。
文鸢被感动的不行,私下里和芳菲说道:“越是患难,越是见真情。姑娘看见了吧,这个时候,也就剩下了宫妈妈为人厚道。”
芳菲颔首,宫妈妈是值得信赖的朋友。她俩也算是忘年交!
宫妈妈在闵家伺候几代人,得几代掌权者信赖,其实未必没有理由。
文鸢将炖好的汤递给芳菲,忽然,紫英敲敲门扇,往里面回禀:“姑娘,二少爷提了糕点来瞧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