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章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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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玉凤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小河沿,待进自家院门儿的时候,发现张义光手拎着一个篮筐在上房门前探头探脑。
各房的人都在忙着自己家的事儿,等着何氏把饭菜做好。没有人注意到张义光是啥时候进的院子。
张玉凤放轻了脚步,悄悄地站到张义光的身后,照着他的后背拍了一下,吓得他当即窜了起来,正要开口骂是谁,却见妹妹扯着笑脸对他笑,就忍住了,“干啥啊?怪吓人的。”
看到张玉凤的裙边湿了一大圈儿,“你没事儿少往河边儿跑,没听说,最近河边不太平么?”
不太平是指打从夏天开始,总有男人在河边窥视女人们洗澡。
这事儿老张家的三个儿媳妇都曾经历过,张玉凤也是知道的。
“这天不是没黑嘛,三哥,你放心吧。”见张义光对她还是很关心的,张玉凤的语气也放得柔和了一些。
“你不进去干啥呢?你这篮子里装的啥?”张玉凤边问边就把篮子上面搭的一块包布掀开了,吃了一惊,竟是些时令的水果,葡萄、水梨、橘子,这几样满满地装了一篮子。
这些村子里虽都有,但村民都很少会自己吃,都是要挑好的往集上去卖。这篮子品相这么好的水果,少说也得两百文钱。
张义光照着张玉凤的手背打了一下,“装的啥也不是给你的。这不是四娘病了嘛,我刚买的。”
张玉凤的眼睛瞪得溜圆,挖了挖耳朵,“三哥,我没听错吧?你确定这是买给四娘的?”
张义光被她的大呼小叫激怒了,冷哼一声,“真烦人,比乌鸦还呱噪。”
一掀帘子,进了上房。
张玉凤撇了下嘴,转了下眼珠子,也蹑手蹑脚地跟了进去。
张四娘与张玉凤住的是上房西屋的耳房里。从北窗可以看到外院的菜园子,现在天气渐冷,重新用纸糊了窗户,再加上何氏帮着她给这耳房里烧了一把柴禾,屋子暖暖和和的。
宋氏用针挑了昏暗的油芯,火光跳了下,明亮了许多。
照在四娘熟睡的脸庞上,越发的柔和,脸色也似乎比晕倒时要好看了些。
宋氏帮她掖了下被角,又疼惜地抚了下四娘的脸蛋,轻轻地叹了口气。
“咳!”张义光清咳了一声,提醒宋氏他来了。
宋氏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讶,很快掩饰下来,忙站了起来,把屋子里唯一的一把椅子让张义光坐。
他一屁股坐了下来,看了一眼宋氏,马上又站了起来,低声道:“你坐吧,累了一天了。”
语气是少有的温和。
曾几何时,张义光对她这般说过话……很遥远了吧,遥远到,宋氏一下就想到了新婚时,他的温柔相护,小心抚慰……
宋氏神情恍惚了一瞬,低下头,摇了摇脑袋,“你坐吧,我去给你倒杯水。”
说着,就要往外走,被张义光拦住了,“别忙乎了,我坐会儿就走……四娘,好些了吗?”
宋氏看着四娘,眼中尽现慈爱,“方才醒过一回,只是眼皮动了动,不过很快又睡着了。郎中说了,醒是迟早的事情,让我们耐心再等等。”
“哦,”张义光悄悄地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嗯,我是说,只要能醒就是好事。”
宋氏无言地点头,目光凝在了四娘的身上。
张义光偷偷用余光扫了她几眼,清了清嗓音,“那个……我给四娘买了些水果……你跟着受累了,这水果你也吃吧。”
他这是在关心她吗?
宋氏的身子一颤儿,目光审视着移到张义光的身上,看得他浑身不自在,忙站了起来,“那个,你陪着她吧。我去吃饭了。”
“啊……”宋氏反应过来的时候,张义光已经出去了。
她看着地上的一篮子水果,怔怔地发起呆来。
张玉凤早已将两人的对话听个一清二楚,心中暗暗为宋氏高兴,她这个三哥总算是有点良心,知道心疼媳妇孩子了。
张玉凤去上房吃过了晚饭,又将宋氏的饭菜送到西屋耳房里,“三嫂,饿了吧。快过来吃饭吧。”
宋氏正在灯前补袜子,笑道:“多谢,妹子。我缝好了这一只,就来吃。”
“哟,谁的?”张玉凤指着袜子。
“我的。”宋氏见小姑张玉凤进来,就换上了笑脸,“来,坐这边。今晚我和你们挤一炕,中不?”
张玉凤知道宋氏担心四娘,又怕自己照顾不好孩子。可想到张义光,她又不禁打趣道:“中,我哪有不中的,就怕我三哥想你呐!半夜冲我要人……”
说着,她的那双好看的大眼睛,就故意上下打量着宋氏,把宋氏瞧了一个大红脸。
“尽说这些有的没的,亏你还是个未嫁的姑娘,羞不羞?”
姑嫂两人笑了一气儿,张玉凤就指着宋氏手中的袜子,“都破成这样了,你还补啥?”
“不补还行?笑脏不笑旧,笑破不笑补嘛!”
“算了吧,三嫂,你这袜子都补出花儿来了,你别要了,我另给你一双新的。”
“新的?我不要,我箱笼里还有两双新的哩。”
“那你咋不穿?”
“又不是过年过节的,穿那新的干啥。”
“唉,三嫂,你呀……”张玉凤无何奈何地摇摇头,“你真是穷惯了。如今家里比从前强了,你就扯点布做双袜子,又能怎么样?你呀,有福不会享!”
宋氏笑了笑,没接话儿,仍然专心致志地补袜子。
这时,张玉凤从自己的箱笼里拿出一个尺头,让宋氏帮他看,“这颜色咋样?”
鸦青色的绸缎,隐印着半福。一看就是男人做长袍子用的面料儿。
“那要看给多大年纪的穿。”宋氏的手略停一下,眼睛中闪烁着疑惑,“你要是给咱爹做,就不大合适。”
“不是给爹的。”张玉凤轻轻解释了一下。
“唔,”宋氏的手又动了起来,对着灯光穿针引线,“那你给谁的?”
张玉凤支吾了半晌,“你别问了三嫂,你只要教教我怎么做盘扣,就行。”
“盘扣?”宋氏这回真的惊讶了,“你是想用这缎子做褂衫?”
“不是,是做冬日里穿的长袍子。”张玉凤解释道。
除了冬天的长袍子需要在领口处做盘扣儿外,其他季节,只有做褂衫时才需要做盘扣儿。
宋氏点头,冲着南边的方向努努嘴,“那你可问错人了,盘扣的功夫深呐,我们几个里头就数你二嫂会弄这个。你去问问她。”
张玉凤就摇头,她与赵氏水火不容,怎么能开得了这个口呢,“算了,我也不整那么花哨的样式了,你教教我最基本的做法。”
宋氏不赞同,用这好的料子做袍子,再弄个普通样式的盘扣,那样看起来很不搭,所谓好马配好鞍,就劝她去找赵氏。
张玉凤别别扭扭地不想去,可又想着,一定要做出最好的袍子才配上顺子,考虑再三,终于豁出去脸面,硬着头皮去了二房。
对于张玉凤的到来,赵氏很是惊讶,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还一反常态地邀她进屋里坐。
张玉凤听两个孩子都在家,就不好开口直说,赵氏是何等人呐,一眼就看出她的别扭,就拉起张玉凤的手,“走,你二哥今天得了两个石榴。我给你一个。”
姑嫂两人来到外间坐下,赵氏就真的递给她一个石榴,又红又大的石榴象个大红苹果似的,招人稀罕。
可张玉凤虽喜欢着,却拒绝了,她将石榴推了回去,开门见山地说:“二嫂,我想跟你学盘扣儿,你教我不?”
赵氏立刻就想到了顺子,眼睛笑得弯弯的,心里也乐开了花。“教,咋不教呢。你想做啥样的,蝴蝶的,还是蝙蝠的?我还新学了一个双鱼儿的。你选一个,我教你。”
“真的?”张玉凤也有了笑模样,“那我选个……双鱼儿的吧。”
“中。”赵氏一口答应,“不过,你得告诉我给谁做的,是男是女,我也好告诉你这盘扣怎么结花儿。双鱼儿也是分男女的。”
张玉凤的笑容凝在嘴边,“这样啊……”
想了半天,才轻轻地说道:“是男的。”
“哦,是给咱爹?”
摇头。
“你大哥、三哥?”
还是摇头。
赵氏笑了:“妹妹大了,心事儿也多了。这样吧,我来说个谜面儿,你看我猜得对不?”
张玉凤的脸一红,“你也会算这个?”
赵氏不理她这话,自顾地说起来:“泉底残花落颖川,对不?”
“就这一句话?”张玉凤问,她大字不识一个,怎么也不猜不着。
赵氏却不急等着她的答案,“你不就是想学双鱼儿吗?我现在就教你,谜底你要是猜不着,你就去问你三嫂,她准知道这人是谁?”
张玉凤奇怪,赵氏却不再让她问下去,拿了布料剪了几下,手把手地教起张玉凤来。
待张玉凤再回上房时,宋氏正守着四娘坐在椅子上打盹,她关房门的声音惊动了她,“会了?”
张玉凤点头,“三嫂……你,你帮我猜个谜呗。”
“行。”宋氏虽也不识字儿,可却是最擅猜谜破闷儿的。
张玉凤真的很想知道,赵氏是不是已经知道她喜欢顺子的事情了,她要在宋氏这里得到验证,“泉底残花落颖川。打一个字儿。”
宋氏抚头的手,慢慢地停了下来,“这谜面是谁出来?”
“二嫂啊,咋了?你猜得出不?”
宋氏毫不费事儿就猜到了,是一个“顺”字。
若平时,她也就不那么多心了,可这谜儿偏偏是赵氏说给张玉凤听的,她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不,不知道呢。我还猜不出……妹子,二嫂为啥让你猜这个呢?”宋氏感到一种恐惧,一种威胁,在向她袭来。
她不仅心在发颤,连声音也在发颤了。
张玉凤看着她,她并没有发现宋氏的失态,只是不相信她猜不出来。明明赵氏说过她能猜得出来的啊,“二嫂说,那是咱喜欢的人。你要是猜不出,八成是二嫂也不知道是谁,在编谜儿唬弄我呢。”
宋氏正要去拿针的手,猛地被针刺了一下,那针正好扎在指尖上,很快就冒出了血珠子,疼得她直甩手。
“哎呀,三嫂,你咋这么不小心,都出血了。”张玉凤一把抓住宋氏的手。
“没事儿,没事儿。”宋氏喃喃地说着,把手缓缓地抽了回去。
张玉凤又一连声地问她怎么样,最后,想到她与宋氏的情份最好,万一赵氏真猜出是顺子,反而显得像是瞒着宋氏似的,就坦白道:“算了,你也别猜了。是顺子,三嫂,你觉得这人行不?”
“顺子?”宋氏把眼睛悄悄地移开了一些,避开张玉凤的目光,“这个人,行!”
“真心话?”
“真心。”
“呵呵……”张玉凤笑得很开心,“我就知道你是这个态度!”
宋氏也跟着傻笑了一下,心里不知怎地,却是极为难受。
然而,这次张玉凤却看出宋氏的脸色难看了,关心道:“三嫂,你这是咋地了,脸色咋这么不好呢?”
宋氏用手摸了摸脸,又勉强笑了笑,“可能是晚饭没吃好,心悸得厉害。”
张玉凤有些后悔赶集时买的桂花糕自己没留一块,甜食缓心悸,“那咋办呐?”她看到地上的水果篮子,“对了,我给你洗个水梨吃。”
“不用,不用。”这都快二更天了,天黑不出门,她不想让张玉凤折腾,扭身从今天刚搬来的包袱里,掏出一个小包儿:故意掩饰着自己的情绪:“别出去了,我这有吃的。你也来吃!”
小包儿抖开了一看——六块桂花糕,一大捧樱灵儿。
在张玉凤看来,这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又那么刺目。
她慢慢地拿起一个又一个桂花糕,翻来覆去地看,仿佛能看出花儿来。一个又一个地仔细看过,又一个又一个地放了回去。
这时,她的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变得像石头一样漠然,像生铁一样冷酷。
她死死地盯着宋氏,看了许久,才猛然将这些桂花糕及樱灵儿一挥而就,全部扫落到地上,同时激怒地吼道:“这是谁给你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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