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
您总算回来了。
这个点了,老先生还没睡。
还在书房等着呢,您赶紧上去吧。”
孟云泽回到别墅,候了快一个多小时的管家毛伯疾步走上前,在他的耳畔小声地提醒道。
老年人睡得早。
平日孟祥宗八九点就睡下了。
孟云泽路上堵车,耽误了半个来小时。
孟祥宗认定了孟云泽是故意晚归,原本在客厅看新闻的他,在半个多小时前就沉着脸回了书房,这会儿在书房里练字,吩咐了管家要求孟云泽一旦回到家,就把人给带到书房。
“知道了,谢谢毛叔。
时间不早了,您早点休息吧。”
不似毛伯一脸的严肃,孟云泽脸上不见半点紧张。
把身上的大衣脱了,挽在手臂上,孟云泽拍了拍毛叔的肩膀,唇角勾起玩世不恭的笑意,上了楼。
管家不太放心,在孟云泽上楼之前,谨慎地道,“当晚辈的,对上长辈总是吃亏些。
偏巧老太太不在,也没个可以替您说情的人。
无论今晚老先生说了些什么,为了大局着想,还请务必多加忍耐。”
偏巧么?
董事会的那群老匹夫又不是今日才有所动作。
为何老头之前没有半点反应,反而是老太太今早才收拾了行李跟毛姨一起进了温泉山庄,老头晚上就命毛叔把他叫回家。
说是巧合,只怕三岁孩童都不会相信。
孟云泽看着眼前这位年过花甲,眼里全然是对自己关心之色的老管家,笑容轻佻,说出的话却是如同有雷霆万钧的气势,一下就砸在了管家的心里头。
在转身上楼梯之前,孟云泽说的是——
“毛叔。
我已非昔日吴下阿蒙。”
管家注视着这位自己眼看着从青涩少年到如今独当一面的少当家的背景,震撼至极,久久回不过神来。
是了。
三少已不再是那个被孟家从部队接回,信奉拳头就是硬道理,空有一腔争强斗狠,却总是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的孤狼。
如今的三少,已是深谙审时度势之道,懂得在不利于自己的局面敛起锋芒,待到恰当时机,方亮出的利爪,所向披靡的狼王。
孟云泽来到二楼书房。
“叩叩叩。”
孟云泽抬手敲门,敲得颇为敷衍。
手上没什么劲,那敲门声就跟江南女子的吴侬软语一般,听着就没什么力气。
能够被听见,得多亏得里头那人耳聪目明。
“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
书桌前,孟祥宗伏案书写,白色的宣纸上,是一行风流意气的草书。
因听见那绵软无力,从声音就能听出“敷衍”两字的敲门声,握笔的力道一重,那最后一个河字三个点便过粗,一副绝好的草书便这么废了。
孟祥宗把桌上那张写废了的纸揉成了一团,扔进了边上的垃圾桶里。
又抽取了一张白色宣纸,凝神专注,沾墨挥毫。
门外,孟云泽似是早就料到回来会吃这一记闭门羹。
斜倚墙面,不疾不徐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低着头,给初夏发了个“亲亲抱抱举高高”表情包过去。
初夏刚好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
听见手机的提示音,三步并两步地走过去,看见一个小小的人儿穿着肚兜,涂着腮红,嘟着嘴,要求亲亲抱抱举高高的动态图,代入了孟云泽那张俊美风流的脸庞,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初夏很少跟人聊>
基本上,除了跟刑侦队里的同事们在微信群里聊工作上的事,她就连>
好在,工作群里头,田恬是个表情包达人。
初夏平时不怎么冒泡,在大家发言,尤其是田恬狂甩表情包的时候,看见有趣的,也暗暗地存了几个。
初夏在表情包里翻了翻,找到了一个乖巧甜笑的表情包。
点击那张图片,结果手一抖,点了一张“今晚后山小树林,不女干不散”手里还那着一个套套的JPG。
初夏甚至不知道她的表情包里为什会有这张动态图。
第一次使用撤回的功能。
越是着急忙慌,就越不得要领。
孟云泽几乎是秒回。
在看见屏幕上,“COMEBABY”的文字时,初夏的脸不争气地红了。
“刚刚发错图了~”
初夏用手碰了碰发红的脸颊,弱弱地解释。
孟云泽还是秒回。
——
“我当真了。”
“嘭”地一声,初夏的手机砸在了她的额头。
……
挥毫行书,讲究一气呵成。
气不稳,心不静,落于纸上的字便再不能一会儿就。
孟祥宗又写了几幅,均没有最初时写废的那一幅满意。
脸色不郁。
孟祥宗把笔往置笔架上一重重搁,终于沉声道,“进来。”
“叔,我睡了。”
信息提示音的声音跟孟祥宗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孟云泽心知,电话那头的咏咏肯定红了脸。
本来还想要再逗弄几句,奈何此时情况不太允许。
匆匆地打上一行字,便收起了手机。
推门进去。
书桌后头,孟祥宗慢条斯理地湿巾擦着手上沾染的墨,见到孟云泽进来,眼皮未抬,便是个余光也没给过。
孟云泽也不在意,径自搬了张椅子,在书桌对面坐下,继续跟初夏发信息。
当年,已是西南狼特种作战部队的孟云泽,被孟家动用了关系,从部队里接回。
记忆里便只有跟体弱的母亲相依为命的青年,得知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父亲这样的生物的存在。
怀揣多年的恨意尚且无处发泄,便得知男人早已是枯骨一具。
去世的时间,甚至比他那个羸弱的母亲还要早。
家人,是太过陌生的词。
因为长孙出了事,二孙子身体不佳,小孙子尚且年幼,他就那样临危受命,没有人问过他意愿,他就那样被强行改变了他的生活轨迹。
十六岁入伍,十七岁便被破格选入西南狼特种作战部队,十八岁的孟云泽是一匹孤勇的草原狼。
十八岁的少年,眼里全是倨傲。
孟祥宗见到孟云泽的照片的一眼,就知道这是一匹难以驯服的草原狼。
他更偏向于培养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孙子,奈何发妻不肯。
梁春晓喜欢眉宇间像极了自己小儿子的孟云泽。
孟云泽是孟祥宗跟妻子梁春晓相互妥协的产物。
为了驯服这匹孤狼,孟祥宗在孟云泽回到孟家的第一天,就故意让孟云泽在书房等了他两个小时。
明知道二孙子跟小孙子联合欺负孟云泽这个“外来闯入者”,上流社会对“孟三少”的身世议论纷纷,亦从未出面干涉。
孟氏集团不需要一个换了环境就无法生存的当权者。
也不知道是他“驯服”的法子出了什么岔子。
当年那个在书房等了他两个小时而生气地踹门而入的暴躁青年,如今倒是不凭着一股子冲动行事了,锐气也被磨了不少,偏生那骨子里的傲劲,不论这些年他如何打压,就是连脊梁都不曾弯一下。
习惯了掌权的孟祥宗,讨厌一切无法掌控的人和事。
比如他那个结发数十年的发妻,比如这个他亲手“驯服”,到头来,反把他咬了一口的狼崽子!
孟云泽自顾自地发短信,全然不顾孟祥宗越发阴沉的脸色。
孟云泽曾是一个优秀的狙击手。
身为一个优秀的狙击手,最不缺乏的,就是耐性。
孟祥宗想要用这种“冷处理”的方式,迫使孟云泽率先沉不住气,如此,他便掌握了谈话的主动权。
这么多年过去,老头整治人的手段而已不知道“与时俱进”。
孟祥宗不开口,孟云泽也懒得打破沉默。
左右不过是耗着,他有咏咏陪着,可是一点也不无聊。
如果孟云泽还只是当年那个无权无势,空有一口尖利獠牙的小狼崽,对方如此无视自己,孟祥宗恐怕早已出手整治他。
如今却是不行。
他一手养亮了他的皮毛跟利爪。
养狼为患。
桌案后头,孟祥宗的胸口一再起伏。
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档案袋,忍住把东西甩到孟云泽脸上去的冲动,孟祥宗一副仙风道骨模样地开口,“你自己看看吧。”
孟云泽不必打开,也猜到了,里面是什么。
为了不至于令孟祥宗暴走,孟云泽还是配合地把那份档案袋给打开。
果然,全是他担任孟氏集团以来所做的一些在投资上失利的资料——至于那些更多的他在决策上正确的例子,此时理所当然地被人选择性忘记。
近期曲中多个楼盘质量出现问题,在罗市开发的一个经济项目被叫停,因为贾梦婷一案,被警方传讯所带来的一系列负面反应,桩桩件件,全是他的“罪状”。
孟云泽也不争辩,他的目光从那一叠资料上移开,唇角微勾,“董事会的意思是?”
在孟云泽伸手接过他递过去的资料时,孟祥宗就在认真地观察他的反应。
董事们联名弹劾的信件,投资错误的分析报告,重大决策上的失误,每一项证据,都足以令当事人汗流浃背。
然而,由始至终,孟云泽脸上都没有半分诧异乃至惊慌的神色。
孟云泽今年不过三十出头,饶是孟祥宗自认为自己三十岁时,也没有这样的定力。
如果老三不是那个女人的孩子,那该有多好。
终究不是他一手养大的孙子。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孟祥宗的眼底闪过一丝阴鸷,对上孟云泽的目光时,眼里却又只有长着慈爱的眼神,“董事会的意思是,希望在周一的股东大会上,你能够主动引咎辞职。
也算是给董事会的叔伯们给你个台阶。
双方面子上都过得去,不至于闹得太僵。
你怎么看?”
呵,好一个双方面子上都过得去。
兵不血刃,就想要卸下他手中的权么?
可惜,请神容易送神难。
老太太几番部署,才一手将他推至总裁的位置。
钱权可是好东西。
到了他手里,可没有白白让出去的道理。
孟云泽没有直接回答孟祥宗的问题,而是问了个听起来像是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我听说大哥今年会回来过年?”
孟以诚自从五年前涉白被立案调查,孟祥宗百般周旋,褪了层皮之后,总算是免去牢狱之灾。
即便如此,孟以诚依然活在警方严格监视之下。
孟以诚已经避居孟家别庄经年,逢年过节也是一个人在那边过。
偶尔要是被媒体拍到,也全是出入某某福利院,孤儿院的正面的消息。
看着倒很是有点痛改前非的意思。
倾注自己多年心血的不肖孙终于知道长进,孟祥宗比谁都要欣慰。
孟以诚已五年都没有回孟家老宅过年,今年过年,孟祥宗自然是万分期盼。
孟以诚要回来的事,只是跟孟祥宗在电话里提过,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孟祥宗谁都没提过,便是连最亲近的管家也一字未提,却不知道孟云泽是如何知晓的。
孟祥宗的脸色一下就冷了下来,一双眸子如同鹰隼般锁定孟云泽,眼神狠厉,“你大哥手里没有孟氏集团的股权。
他碍不到你。
你不许动他!”
孟云泽面上沉吟,“下周一股东大会……”
贾梦婷的事,是背地里有人有意捅出去。
孟祥宗没查到是谁干的,但是却很好地利用了这次的机会,想要借由之前的布局,趁着这次将孟云泽一下子从总裁的位置上拉下来,好为长孙铺路。
孟祥宗万万想不到,孟云泽会利用孟以诚年底归家这件事,反过来威胁上他!
从小被当成孟家接班人培养的孟以诚当人不是个兔子,可孟以诚以前的黑点太多。
孟云泽只要随随便便放一点黑料出去,就足以倾覆尚未在罗市站稳脚跟的孟以诚。
是他小看了老三这个狼崽子了!
太过轻敌,以至于步子一下子迈得过大过急!
孟祥宗咬牙,“董事们那里,我自会想办法替你遮掩。”
“那云泽在这里,就先谢过爷爷了。
爷爷对云泽一片拳拳爱护之心,云泽铭感五内。”
孟云泽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乏了。
你退下吧。”
“爷爷晚安,
好梦!”
孟云泽勾唇一笑。
书房的门被带上。
孟云泽往外走出去几步,预料当中,听见瓷器被摔碎的声音。
孟云泽脚步未停,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老太太不在,孟云泽懒得留下来,跟老头想看两相厌。
连夜驱车离开。
车子开到一个岔路口,路上,手机提示音响起。
孟云泽点开看了看。
——
“我会努力梦到三叔的!”
孟云泽信息往上翻。
——
“记得要梦见三叔。
晚安。
我的小姑娘。”
因为老头召见,所以他只匆匆打了这几个字,就没再管了。
没想到,小丫头会这么认真。
因为梦境由不得人掌控,所以便回复,尽力梦见他。
乖巧得过分。
方才从别墅出来时的阴郁跟压抑的性情,忽然如同拨开乌云乍现的阳光,被丝丝缕缕的温暖所包裹。
心上涌上一股冲动。
床上,初夏双臂捧着曲起的双腿,手里捧着手机,还在等孟云泽的信息。
手机迟迟没有动静。
门铃声突兀地响起。
夜已深。
这里是在警署大院,一般人根本进不来。
“谁?”
初夏手里握着从抽屉里取出的枪支,靠近门口,谨慎地问道。
“咏咏,是我。开门。”
三叔?!
听出是孟云泽的声音,初夏紧绷的神经一松。
把手枪给放回房间。
初夏这才披了外套,脚步匆匆地去把门给打开。
“叔,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
是有什么东西落……唔……”
初夏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云泽来势汹汹的吻悉数堵在了喉咙里。
孟云泽一手揽在初夏腰身,另一只手反手关上了门。
今晚,他不准备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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