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方怡眼尾发红。
她怎么也没想到,想来沉稳懂事的大儿子,会为了一个女人,竟连性命都不要。
“要说你尽管自己去跟你爷爷说,我是不会帮你转告这句话的。”
宋方怡强忍着眼泪,转身离开了病房。
“都是我不好。
那日他刚醒,醒来第一件事便是问我宝贝的下落。
倘若当时我说个谎,暂时稳住他。
也不至于……
你也不要太过心急,总得给他消化的时间。”
于沛泽是过来换宋方怡回酒店休息的。
病房的门没有关严实,于沛泽无心偷听,只是要迈进去的时候,才发现病房里的气氛有些僵持,于是就在门外等着,无意间把母子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全部。
宋方怡红着眼睛,露出了一个苦笑。
“怎么能怪你?你本就不擅长撒谎,他又那样聪明。
总会猜到的。早跟晚,又有什么区别?”
宋方怡说着,眼眶渐渐地湿润了。
只是,要她如何能够不着急?
醒来到现在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存了心要跟外界断了联系。
也就刚才她提及于老爷子,这孩子才回了她一句话,还是令她万念俱灰的一句话。
宋方怡想不明白,那个熊宝贝到底是对少卿下了什么咒。
他的儿子为了救她,九死一生,连命都差点丢了。
如今好不容易保住一条命,竟还要随那个女人而去。
宋方怡从来没有如此恨过一个人。
熊宝贝,活着的时候不曾让她家里安宁过,如今死了,也不让人消停!
宋方怡把所有的恨都转嫁到了宝贝的身上,眼睛越发地猩红。
于沛泽不知宋方怡心中所想,只当她还是在为于少卿的厌世而伤心。
于沛泽想要将人给搂进怀里,只是夫妻多年,他们已经习惯了彼此相敬如宾,更多亲昵的举动实在是做不出来。
于沛泽的手伸至半空中……
走廊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于沛泽惊得收回了手。
他略带窘迫跟吃惊地地转过头看向来人。
宋方怡余光瞥见于沛泽收回去的手,她眸光一暗。
于少北脚步匆匆,他没有注意到父母的反常,只是一脸焦急地问道,“爸、妈,我哥怎么样了?”
宋方怡眉头微拧地看着本该在大洋彼岸,然而如今却出现在她面前的小儿子,诧异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我哥都住院了,我能不回来么?
宝贝人呢?还是没有消息么?”
于少北是看了于美娜的朋友圈才知道,于少卿重伤住院。
于是,于少北一个电话打回国内。
于美娜也来安宁市看过于少卿。
于美娜最喜欢就是她的大堂哥。
当时,在看见躺在病床上缠着纱布的于少卿,于美娜当场就哭了。
她哥多丰神俊朗的一个人啊,如今为了一个熊宝贝,人不人鬼不鬼。
于美娜跟宋方怡一样,将这所有的一切都归咎到了熊宝贝的身上。
因此,在于少北打来电话询问于少卿的情况时,自然一股脑地全给说了。
当然,在于美娜的转述里,熊宝贝是跟宋学私奔,于少卿是为了去找熊宝贝,才会被炸弹给炸伤。
于少北当然不可能相信于美娜的片面之词。
他跟宝贝十六岁就认识,宝贝是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
于少北当天就打电话给了小姑于思谣,从于思谣那里了解到了事情的前沿后果。
宋学在西岭山他的住处安装了炸药,引发了隔壁民房烟花爆竹的爆炸,导致五间民房化为一堆废墟。
于少卿死里逃生,最终被发现在地下负二层。
现场挖掘了三天,所有的地下负一层跟负二层都找过,于少卿甚至租用了生命探测仪,探测显示,地下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于少北听说宝贝下落不明,再也没办法继续上学,跟教授请了假,就从英国飞回来了。
宋方怡现在最不想提及的人就是宝贝。
她略过了于少北关于宝贝的问题,只是对他说道,“你哥醒了到现在都不愿意进食。再这么下去,我担心他的身体会撑不下去。
少北,妈知道你是个孩子。
你帮我进去劝劝你哥,好么?”
于少北有些惊讶宋方怡态度上的转变。
不过,于少北只当是于少卿伤得很重,所以他妈才会对他哥的态度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
于少北没有多想,对宋方怡跟于沛泽点点头,推开门,进了病房。
兄弟两人大半年没见了。
于少北一见到于少卿,就发现他哥憔悴得厉害。
于少北的眼睛红红的。
事实上,但凡今日来探望于少卿的,没有不被他现在的样子给看得揪心的。
原本总是风度翩然的人,此刻躺在病床上,体型消瘦,胡子拉碴。
整个人就好像是没了灵魂,徒留这副躯壳。
这种憔悴,不仅仅体外形的消瘦上,更为明显的精神的一种颓废。
“哥……”
于少北轻手轻脚地走至床边,轻轻地唤了一声,好像生怕会惊扰了病床上那个脸色惨白的男人。
于少卿怔怔地盯着天花板,眼神空洞,对于少卿的到来毫无反应。
于少北已经从于美娜那里知道,于少卿的近况。
然而,从电话里听说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长兄如父。
在于少北成长的岁月里,于少卿一直扮演着半个父亲的角色。
小时候调皮捣蛋,请家长会,全是他哥在后面给他兜着。
在于少北心里,他哥就是高壮的大树一样的存在,他从来没有想过,他哥有一天,会像此刻一样,躺在病床上,了无生气。
“哥,你到底怎么了?
妈说你不吃不喝,你是存了心要寻思么?
你看看我成不成,哥!
你知不知道爸跟妈还有爷爷、小姑他们还有我,我们都很担心你?
难道你打算一辈子都这样下去吗?
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这副样子要是让宝贝瞧见了,她心里该有多难过?”
听见宝贝这两个字,于少卿空洞的眼神终于不在平板无波。
宛如平静的海面卷起了千层风雪,然而,很快,便又恢复一片死寂。
这些日子,所有的人默契地不在于少卿的面前提及宝贝。
于少卿满腔的思念无人可以分享,他满腔的悔恨,无人可以言说。
以至于骤然听见这两个字,于少卿再忍不住多日奔涌的思念,他干涩的唇瓣动了动,用沙哑到如枯藤的声音喃喃地道,“少北,我好想她。”
于少北的眼圈一下就红了。
宋学跟宝贝的遗体至今没找到。
大家心知肚明,熊宝贝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假如宝贝还活着,又怎么可能会不回来找于少卿呢?
于少北是羡慕他哥的。
他哥比他强多了。
至少他哥还能用不吃不喝来折腾自己的身体,用以宣泄他无处可去的刻骨相思。
可他呢?
他甚至连说一句,我也好想她的资格都没有……
“嘭”地一声,病房房门被人大力地踹开。
熊家树大步地走了进来。
他一把提起于少卿的衣领,眼睛猩红地道,“告诉我,宝贝呢?”
“舅舅,您,你先松开我哥。
你听我们跟您解释好不好?”
得知宝贝去世的消息后,于少卿一直沉浸在失去宝贝的痛楚当中。
见到眼前这张与宝贝有着三分相似的脸,于少卿竟有片刻的怔愣。
他就那样近乎出神地望着熊家树,半天没有言语。
反倒是于少北担心他哥会挨揍,赶紧上去劝熊家树把人给放开。
“宝贝呢?你让宝贝跟我回家。”
熊家树不愿意放开于少卿,只开口跟他讨要宝贝。
于少卿的心一阵一阵地抽痛。
跟舅舅回家?
只要宝贝还活着,别说是舅舅把宝贝带走,便是一辈子都见不到她,他都甘之如饴。
于少卿像是个玩偶,就那样任由熊家树拎着。
于少卿的手背还戳着针,熊家树这么一提拎,他手背上的血就回流了。
于少北看得是胆战心惊,“舅舅,先把我哥……”
“舅舅,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宝贝。如今,我也只剩下这条命而已,舅舅你若是要拿,便拿去吧。”
于少卿打断了于少北所说的话,他万念俱灰地闭上了眼。
熊家树的眼睛一圈一圈地漫红。
如果不是今天早上无意间听高层议论,说是总裁家里出了事,熊家树多了个心眼,打听了就,他做梦也不会想到,宝贝在宁安市出了事。
“你先出去。”
熊家树冷声对于少北说道。
“舅……”
“出去!”
熊家树阴沉了脸,便是混不吝如少北,也畏惧三分。
少北一脸担忧地出去了。
少北别的不担心,就担心熊家树的熊脾气发作,当真将他哥给打个半死。
他哥现在的身子骨,哪里挨得住?
这天下午,熊宝贝在病房外听了半天的墙角。
然而,里头半点动静也无。
后来,过了许久,熊家树才从病房里出来。
谁也不知道,当天下午,熊家树对于少卿做了些什么,或者说了些什么。
只知道,熊家树里开口,于少卿就主动吩咐于少北去买碗粥。
于少卿的身体长时间没有进食,连勺子都拿不稳。
那天,是于少北亲手给于少卿一勺一勺地喂下。
之后,于少卿的情况一天天地好转起来。
三个月后。
熊宝贝以于家第九代嫡长孙孙媳媳的身份,葬在于家的祖坟。
下葬的这一天,于家所有直系、旁系的亲朋好友悉数到场。
楚桑、项歌、方怀远、孟云泽,全部都来了。
熊家树也来了。
圈圈没有来,因为熊家树没有办法告诉这个自小跟着他姐姐长大的孩子,他姐姐没了。
这对一个孩子而言,太过残忍。
葬礼谢绝所有媒体拍摄。
于少卿一身黑衣,立于墓碑前。
他的神情依然憔悴,双目却依然清明有神。
男人的目光眷恋地停留在墓碑上那张有着英气笑容的少女身上,眼圈漫红。
“于少卿,你听着。
只有懦夫才惧怕活着。
死谁不会?
死了不就一了百了了?
宝贝生前那样稀罕你,把你带她爸妈的坟前,介绍你给她爸妈认识。
你特么现在这样折腾你自己,你对得起她么?
听着!
你必须要好好地活着。
活得比任何人都要长久,我要你余生,都活在对宝贝的思念跟悔恨里!”
那天,在医院,熊家树的一番话,如同冬日兜头泼下的冷水,骤然断了于少卿想要追随宝贝而去的念头。
从今往后,他这条命不再是他自己一个人的。
他要必须要连同宝贝的那一份,一起活下去。
熊家树在送完宝贝最后一程后,就离开了。
“好孩子。
宝贝倘若酒泉有知,肯学只想要见到你幸福快乐的模样。
走吧。扶爷爷下山。
可好?”
仪式完成,所有的嘉宾离去。
时节已进入深秋。
于殊同走了过来,把胳膊伸向于少卿。
于少卿深深地看了眼宝贝的照片,转身,挽住于殊同的胳膊,陪着老人家一起,缓缓地下山。
亲爱的爷爷。
我要如何告知于你。
没有了宝贝,我的心便是一座孤坟。
再结不出幸福与快乐的种子,从此荒草丛生,荒芜一片。
五年后。
五星级酒店,总统套房。
KINGSIEZ大床上。
“唔……好热……”
女人黑如水藻的长发铺散在白色的床单上,天鹅般的白色脖颈微仰着,脸颊酡红,嫣红的唇瓣微张,一串又一串地吟哦从她的口中溢出。
如燎原的星火。
男人将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滑进他衣服下摆的那只调皮的玉手给揪出来,眸色沉入千古幽潭,声线低沉,“宝贝,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睡你!”
女人气势汹汹。
嗷呜一口,咬上了男人的喉结。
……
吉雅猛地从睁开眼,从床上坐起。
新鲜的空气注入,梦中那种黏湿的、暧昧的气氛如潮水般褪去。
吉雅整个人湿淋淋的,背靠着床背,大口大口地穿着气,如刚从岸上打捞上来的鱼。
掀开被子,赤着脚下了床。
望着镜子里,原本偏白的脸颊此刻染上红晕,清冷的眸子漾上潋滟的波光,吉雅一只手抚上自己嫣红的红唇瓣,眼露迷茫之色。
额布格(蒙古语里奶奶的意思)常说,梦境是人们内心愿望最真实的折射。
她最近总是频繁地梦见自己跟一个陌生男人在床上这样,那样……
所以,她这是,饥渴了?
吉雅的眼睛瞪得铜铃般大小。
镜子里的人也跟着瞪圆了眼。
“这太扯了!”
看来,博学的额布格也有不靠谱的时候嘛。
吉雅撇了撇嘴,把木桶里的水泼在身上,让温水冲走身上的湿腻。
“呼呼呼。”
屋外狂风大作。
吉雅速度地冲了个澡。
用浴巾裹了赤果的身子出了浴室。
“砰砰砰。”
敲门声急促地响起。
“额尔德木图,额尔德木图,你在不在?”
吉雅听出是村长阿拉坦仓的声音,她飞快地换好衣服。
“村长,我阿布(蒙古语里爸爸的意思)不在。阿布带着额吉(妈妈)还有我阿哈(哥哥)回科尔沁参加婚礼去啦。”
吉雅卷起蒙古包的帘子,外面的风雨立即灌进了她的屋子,扑了她一脸的风雪。
村长阿拉坦苍身上的衣服头湿透了,他对着吉雅焦急地道,“你阿布不在?
真是糟糕!
下这么大的雪,我们的车在半路就熄火了。
先不管这么多了。
外头太冷了,吉雅,快,你先帮我把这位先生给扶进去。”
村长大人一着急起来说得全是蒙古语。
吉雅从小不在内蒙古长大,蒙古语也就只有半桶水。
村长的话吉雅是听了个一知半解,但是这并不妨碍,她手脚麻利地替阿拉坦仓把他肩膀上昏迷的那位先生给扶进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