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公夫人这才察觉到自己的话说的有些过了，苦笑了一声，也就没有说话了。
秋娘也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又陪着英国公夫人坐了一会儿，也就下去了，一出院子门，就连红櫵都忍不住说道：“姑娘，方才您为什么要在英国公夫人跟前说那样的话？若是二奶奶晓得这事儿是您说的，只怕，只怕会对您恨之入骨的……”
“难道我不说，她就不恨我了吗？”秋娘笑了一声，看着脚底下的雪，只觉得这英国公府就如同此时的景象一般，看着洁白无瑕，但皑皑白雪之下是一片肮脏，其实，英国公府如此，这人世间也是如此，“其实说实在的，方才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出那样的话来，就算是二奶奶讨厌我，但我说了那样的话，只怕二奶奶会更加讨厌我，这对我来说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的。”
“只是，我想着方才看见柳姨娘那凄惨的样子，心里就不是个滋味，其实柳姨娘也是个可怜人，不管她跟着二老爷来京城，还是来找英国公夫人诉苦，都是身不由己，人啊，若是能够选择的话，谁不希望自己像是婕姐儿似的无忧无虑啊！”这是，柳姨娘没有选择，她，也是！
红櫵也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了，只是长长叹了口气。
好在这事儿有英国公夫人出面，变得顺利了不少，柳姨娘身边有人伺候了，也请了孙大夫来给她看病，这病好的还挺快的。
只是有些闲言碎语却在英国公府流传开来，无非就是杜氏说的一些话，“那顾子秋算是什么东西，自己在英国公府混吃混喝也就算了，还敢把手伸的这么长”，“也就是顾子秋仗着娘疼爱她，胆子才越来越大，叫我说，这样的丫头鬼心眼才多得很，若我能当家做主的话，一定将她赶出去”……
当这些话传到秋娘耳朵里的时候，她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放在心上。
又过了几日，秋娘找了文竹之之后，刚回到木樨园，就撞见春岚在门口等她，说道：“姑娘，柳……姐姐来了。”这柳姨娘是不能当着众人面儿称呼的，而她又不是姑娘身，也就只能称呼姐姐了。
秋娘虽有些惊愕，但还是抬脚走进去了，一进去，就见着柳姨娘穿着一身水蓝色小袄坐在太师椅上等她，一张小脸上未施粉黛，看起来，倒是极为寡淡的，但也别有一番风情，她一见着秋娘进来了，就深深朝着秋娘作了一揖，“之前的事儿，多谢秋姑娘了，亏得我之前还说出那般没有良心的话来，还希望秋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
当初秋娘与英国公夫人所说的那些话传到了杜氏耳朵里去了，后来又闹得沸沸扬扬，自然也就传到了柳姨娘耳朵去了。
秋娘淡淡一笑，不以为意，“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儿了，这样的事儿，也值得你专程跑一趟吗？外头虽说没下雪了，但天儿还是冷得很，你要多注意身子才行！”身子患了病，吃几服药也就好了，可若是心病了，只怕就难得医治了。
柳姨娘却是摇了摇头，轻声说道：“若是没有你在夫人跟前替我说话，只怕我现在都没命了，怎么能不来与你道谢？或许你觉得是小事儿，但你所谓的‘小事儿’，知道的人多，但也只有你一人在夫人跟前替我说话，我知道，你们大家族出来的姑娘是不屑于与我们这种身份的人打交道的，但我这条命是你救的，若是你有需要的话，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不会推辞的！”她虽嘴巴坏，但心肠却不坏，属于刀子嘴豆腐心的那种人，要不然，当初常姨娘见她受了委屈，也不会上前相劝了。
“还上刀山下火海，有这么严重吗？”秋娘只觉得很好笑，但看着柳姨娘那严肃的面容时，却不大笑的出来了，“先别说报恩的事儿了，以后你可想好了怎么办？是要回沧州吗？”毕竟，柳姨娘从小是在沧州长大的！
说起这事儿，柳姨娘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起来了，她摇了摇头，才说道：“回沧州？只怕回了沧州，我就是死路一条了，我义父当初将我送给二老爷，就是想要搭上英国公府这棵大树，但如今已经无望了，我对他来说是一点用都没有了。”
说着，她想了想，说道：“这些年，我攒了些银子，应该够自己下半辈子生活了，而且，我觉得自己挺喜欢京城的，到时候在京城买一个小院子，买两个丫鬟，就这样过一辈子也不错，若是到时候你出嫁了，有时间，可以来找我顽……”话说到这儿，她却顿住了，她和秋娘身份不一样，秋娘找她玩，那就是自降身份！
秋娘看出了她的尴尬，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好！”
柳姨娘看着她，微微有些出神，半晌才说道：“秋姑娘，我真羡慕你！”
“羡慕我？”秋娘指着自己的鼻子，哑然失笑，“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这样的话，就算是你要羡慕，也该羡慕娴姐姐，兰表姐那样的人，怎么会羡慕我？”像文兰之，崔淑娴那样的人，才是天之骄女，不管怎么样，始终都被人宠着疼着！
柳姨娘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我可不羡慕她们，我就羡慕你，你不晓得，当时我跟着二老爷来英国公府的时候，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跟别的姑娘们不一样，但若要我说到底是哪儿不一样，我又有些说不上来，总觉得你身上比她们多一些东西，就好像，好像天塌下来你都不会害怕一样。”这样的气度，是她一辈子都学不来的。
秋娘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怕，我怎么会不怕？但怕有什么用，这发生的事儿，始终要靠自己一件件解决的，在英国公府内，我能依靠的没有别人，也就只有自己而已，若是连我都觉得害怕的话，这日子，也就过不下去了！你说你羡慕我，若是你晓得我的遭遇了之后，只怕同情我都来不及，怎么还会羡慕我？”也许是她真的吃了太多的苦，所以才会看起来就和别人不一样罢！
“你，你的事儿，我这几日生病的时候都听人说了，若是放在之前，我一定不会羡慕你，可如今，我很羡慕你！你经历的事情多了，所以很多事儿也就想的明白一些，到了夫人跟前，还能得到高看一眼，不像我，没头没脑的，这才进了英国公府几日，就惹得不少人厌烦呢！”说着，柳姨娘长长叹了口气，无奈道：“其实别人都说我命好，我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家很穷，在我记事之前，我爹娘就将我的两个姐姐、一个哥哥给卖了，到了卖我的时候，刚好碰见我义父四处搜寻义女，我因为长得好看，就被带回府了。”
“之后的日子虽是锦衣玉食，但每天都过得很累，那种累，不是你们学习诗书礼仪的累，我每日要学习的就是如何讨得男人欢心，如何涂脂抹粉，如何品茶……偏偏就没有人教导我们说话做事儿，呵，这几****也想明白了，左不过就是一颗棋子罢了，有用的时候拿去用，没用的时候就要被丢掉！”在没发生这件事之前，她还没觉得之前的生活有什么，如今一想，只觉得荒废度日。
红櫵也跟着她一起红了眼眶，这会儿子更是忍不住说道：“那你可以回沧州找你的爹娘啊，你一个弱女子在京城，只怕日子也会很艰难的！”就算是有银子，但柳姨娘长得实在是太漂亮了些，一个女人漂亮是好事儿，但若是太漂亮就不算是什么好事儿了。
“找我爹娘？”原本柳姨娘的眼眶只是有些红，如今听了这话，眼泪簌簌就落下来了，“我对他们而言，不过就是一棵摇钱树罢了，从小到大，他们每次来找我就是要银子要银子，每次我把我所有的银子都给了他们，他们还嫌少，从来就没有问过我到底过的好不好，后来，我长大了，觉得那种爹娘不要也罢，还不如多留一些银子傍傍身，他们要不到银子之后，就骂我没有良心，可他们就没有想过，当初是谁将我卖了的！后来，还是义父发现我和他们偷偷有来往，勒令他们以后不准再来了才作罢！”
“估计我真的回了沧州，他们拿了我的银子之后，说不准还会再将我卖出去也说不定，索性我还不如一个人，这样逍逍遥遥，自自在在的也没有什么不好！”现如今，她也只能这样子想了。
连秋娘都觉得她可怜得很，不管怎么说，小时候她也是过的无忧无虑的，“好了，不要去想之前的事儿了，就算你再怎么想，之前的事儿也改变不了了，更何况，那些事儿都已经过去了，你以后的日子还长着了。”毕竟柳姨娘如今也只有十八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