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算是扇门，只是个路障。
「这里就是我最远到达的地方，稣雷。」迦拉旦说。「爬了这么一大段天杀的楼梯，才发现我得需要一把斧头。」
「这就是为什么要带这个。」瑞欧汀说。拿出塔安当初要用来把梁柱砍倒，压死瑞欧汀的那把斧头。两人开始工作，轮流砍着那扇木门。
即使透过工具，砍穿一扇木门依旧是项困难的工作。瑞欧汀试着砍了几次，每次几乎只在木板上留下些许痕迹。终于他们找到了一块比较松脱的木条，成功地开出一条大得足以让他们挤过去的破洞。
眼前的景致绝对值得方才的努力。瑞欧汀来过伊岚翠的城墙上几十次，但凯依城的景色从来没有看起来这么甜美过。城市显得十分安详，他所害怕的入侵还没有发生。瑞欧汀露出微笑，享受着那种成就感，仿佛他是登上了一座高山，而非只是城墙的楼梯。伊岚翠的城墙再次回到了他们建造者的手中。
「我们办到了。」瑞欧汀说，在城垛边坐下休息。
「花了够多时间了。」迦拉旦站在他身边。
「只不过几个小时罢了。」瑞欧汀轻松地说，成功的喜悦冲淡了工作的辛劳。
「我不是说砍破那扇门，而是说为了让你上来整整花了三天。」
「我很忙的。」
迦拉旦哼了一声，低声地咕哝些什么。
「你说什么？」
「我说，『两头的飞翎绝对不愿离开自己的巢穴』。」
瑞欧汀笑了，他知道这个占杜俗谚。飞翎是一种爱说话的鸟，常常可以在占杜的沼泽看见它们彼此鸣叫。这句谚语则是形容一个人找到了新的嗜好，或是一段新恋情。
「噢，拜托。」瑞欧汀白了迦拉旦一眼说。「我没有那么坏。」
「稣雷，我看过去三天你们两个只有去厕所的时候，才没有黏在一起。要不是我趁着没人看到的时候把你拖走，她现在大概也在这里了。」
「要知道。」瑞欧汀防卫地说。「她是我的妻子。」
「那你有打算要告诉她这件事情吗？」
「也许。」瑞欧汀轻描淡写地说。「我不想让她觉得有什么责任。」
「不，当然不。」
「迦拉旦，我的朋友。」瑞欧汀说，全然不受杜拉人的评论所影响。「你的同胞会因为你这么不浪漫而名誉受损。」杜拉丹是一个以戏剧化的罗曼史与禁忌之爱的温床而恶名昭彰。
迦拉旦对他的回答只哼了一声，表现出他对一般杜拉人的浪漫偏好的态度。他转身看着凯依城。「好了，稣雷，我们上来了。现在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瑞欧汀承认。「是你逼我上来的。」
「是没错。但是你先说要找到上来的楼梯。」
瑞欧汀点点头，回想他们三天前的短暂对话。真的有那么久吗？他好奇地想。他几乎没有注意到。也许他真的多花了一点时间和纱芮奈在一起，但却一点都不觉得足够。
「那里。」迦拉旦说，眯起眼指着城市。
「什么？」瑞欧汀说，跟着杜拉人的手势。
「我看见一面旗子。」迦拉旦说。「我们失踪的守卫。」
瑞欧汀几乎看不清楚远方的红点——那一面旗子。「你确定？」
「没错。」迦拉旦说。
瑞欧汀眯着眼睛，辨认出旗子飘扬的建筑。「那是泰瑞依公爵的宅邸。伊岚翠护城卫队和他在一起做什么？」
「也许他被逮捕了。」迦拉旦说。
「不。」瑞欧汀说。「卫队并不是警察。」
「那他们为什么要离开城墙？」迦拉旦问。
瑞欧汀摇摇头。「我不确定。有些事情，非常不对劲。」
◇◇◇◇
瑞欧汀与迦拉旦撤回到楼梯下，两个人都陷入沉思。
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找出卫队发生了什么事。纱芮奈是唯一一个在卫队消失之后，进入城市的伊岚翠人。只有她能解释现在凯依城的政治情况。
然而，纱芮奈却还是不愿讨论外头的情形。在她被放逐前的几天似乎非常令她痛苦。感受到她的受伤，瑞欧汀并不愿多加打听，也不愿冒险被她疏远。事实是，他真的非常享受陪伴纱芮奈的时间，她风趣的机智让他开怀大笑，她的聪敏也令他着迷，而她的个性则让他觉得备受鼓舞。经过十年只跟那些在意自己长相和衣着的女性交往——一种被自己意志薄弱的后母所领导而造成的愚钝——瑞欧汀早就在期待着一个不会因稍有冲突就想要退缩的女性，一个让他能想起逝去母亲的女性。
然而，就是这样顽固不愿退让的个性，让他无法得知外界的情况。没有任何一种微妙的劝说或直接的操控，可以从纱芮奈的口中套出任何一点非自愿的讯息。但他已无法继续小心处理目前的情况，卫队的奇怪举动令他烦恼，任何一点政治上的变化都可能会影响到伊岚翠的安危。
他们爬到楼梯的底部，并且往城市中心走。这段路不算短，但在瑞欧汀思索着他们所见时却过得很快。亚瑞伦已经和平了十年，起码就国家层面来说是和平的。依靠着南方的盟友，泰欧德的舰队在北方海域巡弋，以及山脉做为屏障。即使一个衰弱的亚瑞伦也很少面对什么外在危险。在内部，艾敦牢牢地控制着军队，鼓励贵族进行政治角力而非军力竞赛。
瑞欧汀知道和平维持不了多久，即使他的父亲不愿正视事实。瑞欧汀迎娶纱芮奈的决定，也大部分来自于要和泰欧德建立正式的协约，让亚瑞伦起码能获得泰欧德舰队的协助。亚瑞伦并不习惯战争，在伊岚翠人的保护之下，他们习惯于和平主义。现任的沃恩除非是个傻子才不会尽快攻击，他需要的只是个导火线。
一场内部斗争就可以提供这个开端。如果卫队打算背叛国王，那么一场内乱将会再次让整个亚瑞伦陷入动荡，而菲悠丹人绝对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瑞欧汀一定要找出城墙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终于瑞欧汀和迦拉旦抵达了目的地。这里不是新伊岚翠，而是通往圣地那栋不起眼的建筑。迦拉旦对于瑞欧汀把纱芮奈带进图书馆没有多说什么，那个杜拉人看起来似乎早就料到情况会如此发展下去。
没多久之后，瑞欧汀与迦拉旦已经进入了地下图书馆。墙上的油灯只有几盏亮着——因为要节省灯油，但是瑞欧汀轻易地就认出纱芮奈坐在小房间中的身影，斜倚着墙壁，一本书就摊开在她的手边。
随着他们走近，她的脸庞变得更加清晰，瑞欧汀无法克制自己关注她的美丽。那些伊岚翠人皮肤上的暗色斑点，如今对瑞欧汀来说早已习惯，他几乎看不见那些污痕。事实上，纱芮奈的身体似乎非常适应霞德秘法所带来的转变。一般来说，进一步的退化会在几天内出现——像是皮肤的皱折和萎缩，血肉的颜色也会逐渐变得黯淡苍白。纱芮奈却一点也没有这些特征，她的皮肤依旧柔滑而充满活力，一如她来到伊岚翠的那天。
她说她的伤势并不像应有的情况那样持续疼痛，不过瑞欧汀单纯地认为，那只是她从没有在新伊岚翠以外的地方生活过。许多最近新来的人根本没有经历过伊岚翠痛苦的可怕之处，工作与正面的气氛让他们忽略了他们的伤势。她也从来没经历过饥饿，当然她很幸运地在大家一天起码都能吃到一餐的时候，来到了伊岚翠。不过他们的储粮最多只能再支撑一个月，但也没有特别理由需要囤积粮食。对伊岚翠人来说，挨饿不会致命，最多只是有点不舒服罢了。
而最美丽的就是她的眼睛——敏锐地关注所有事物的那种眼神。纱芮奈不只是单纯地浏览，而是仔细地观察。当她开口说话，一字一句都经过思考，那样的智慧正是瑞欧汀觉得他的泰欧德王妃最吸引人之处。
当他们靠近的时候，纱芮奈抬起头。她的脸上有着兴奋的笑容。「灵性！你绝对猜不到我发现了什么。」
「我猜不到。」瑞欧汀笑着承认——不知道怎么让关于外界的话题起头。「那你还是赶快告诉我吧。」
纱芮奈举起她的书，把书背拿给他看，上面写着「席欧的政治迷思百科」。虽然瑞欧汀对纱芮奈介绍图书馆的时候，希望把她的兴趣导向艾欧铎，可惜她一发现这里有着整排整柜的政治理论书籍之后，瑞欧汀的计划就显得徒劳无益。她的转变，一部分是源自于她对艾欧铎的厌烦。她无法在空中画出符文，她甚至无法在指尖移动后留下线条。瑞欧汀一开始也觉得茫然不知所措，但后来迦拉旦解释这种情况，其实并不罕见。即使在灾罚之前，也有许多伊岚翠人必须要花上好几年才能学会艾欧铎——有些人要是第一条线就没画对，那么接下来就什么都不会发生。瑞欧汀的速成几乎可以说是非常特例。
然而纱芮奈却不这么认为，纱芮奈是那种无法忍受花了额外功夫却依旧学不好的人，她自认自己的符文完美无缺——事实上，连瑞欧汀也看不出她的图案有任何缺点，但是文字就是拒绝出现——王妃再怎么愤怒也无法说服它们改变拒绝配合的行为。
所以纱芮奈又将她的兴趣转回政治——虽然瑞欧汀猜想事情早晚都会变成这样。她对艾欧铎有点兴趣，但是她却是对政治全然地着迷。每当瑞欧汀来图书馆练习符文或是研究，纱芮奈就会拿起一本古代历史学家或是外交天才的著作，开始坐在角落阅读。
「……这真的很棒。我从来没有读过这么直接地拆穿菲悠丹修辞，与操作假面具的文章。」
瑞欧汀摇摇头，发觉自己只是凝视着她，享受着她的存在，而根本没有在听她说些什么。她似乎在讲述书中的内容——关于如何揭露菲悠丹的政治谎言。
「每个政府都会说谎，纱芮奈。」瑞欧汀在她稍停的时候说。
「是没错。」她边说边随手翻阅着书本。「但却没有编织过这么大的谎话，过去三百年来，从菲悠丹接受舒·德瑞熙教派开始，历代的沃恩就把他们国家的历史与文学窜改成别的样子，仿佛这个帝国自始至终就是神性的彰显。看看这个。」她再次拿起书本，指着其中某一页文章。
「这是什么？」
「圣王沃恩——一首三百行的诗文。」
「这我读过。」瑞欧汀说。这首诗据称是最古老的文学作品——甚至比铎·坎杜经，舒·克赛教派的圣典还古老。而舒·克赛教派则是舒·德瑞熙教派与舒·科拉熙教派的源头。
「你只是读到了圣王沃恩的其中一个版本。」纱芮奈摇摇头说。「但不是这个，现代的版本几乎完全以德瑞熙的方式来形容杰德司。这本书的版本，讲述了他们如何把原本的版本改写成现在的样子，把沃恩完全形容成德瑞熙教徒，但沃恩根本早在舒·德瑞熙教派建立前就已经存在了。再讲到杰德司——或者说是那个舒·德瑞熙教派所盗用的同名神祇，原本只是个不重要的神祇，负责照顾地底下的岩石。
「如今菲悠丹完全是个神权国家，他们不可能会接受他们最伟大的君王居然是个异教徒，所以他们的教士只好改写整首诗文。我不知道这个叫做席欧的人是怎么取得圣王沃恩的原始版本，但要是这东西流传出去，一定会让菲悠丹非常的难堪。」她的眼睛闪着坏心的光芒。
瑞欧汀叹了一口气，走过去蹲在纱芮奈的书桌边。平视着她的眼睛。要是在别的时候，他一定很乐意在一边聆听她讲话。但不幸地，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得说。
「好吧。」她眼神黯淡地说，并且把书放回桌上。「怎么样？我真的那么无聊吗？」
「一点也不会。」瑞欧汀说。「只是时间不太对。你知道……迦拉旦和我刚刚爬上了城墙。」
她的脸庞显得有些困惑。「然后？」
「我们发现伊岚翠护城卫队正驻扎在泰瑞依公爵的宅邸外。」瑞欧汀说。「我们希望你能告诉我们理由。我知道你不太愿意讨论外头的事情，但是我很担心。我需要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纱芮奈把手撑在书桌上，食指轻轻地点着自己的脸颊，就像她平常思考的模样。「好吧。」她最终叹了一口气说。「我猜我有点不公平。我不想让你为了外头的事情烦心。」
「也许有些伊岚翠人不太关心，纱芮奈。」瑞欧汀说。「但那是因为他们认为我们无法去影响凯依城正在发生的事情。但我还是想知道外头的情况。尽管——你不太愿意和我们谈论那些事情。」
纱芮奈点头。「没关系——我现在可以讲了。我想重要的事情要从我推翻艾敦王开始，那也是他上吊自杀的原因。」
瑞欧汀震惊得跌坐在椅子上，两眼睁得老大。
第四十四章
即使她已经说出来了，纱芮奈还是担心灵性刚刚说的话。没有了她，其他人也就缺少了合法要求王位的权力。甚至连偌艾欧都无法可想——他们只能无助地看着泰瑞依继续强化他对贵族的控制。她猜想今天就会收到关于泰瑞依加冕典礼的消息。
她花了一些时间，才了解到刚才的话对灵性所造成的冲击。他整个跌坐在椅子上，双眼惊讶地睁大。她暗骂自己还不够老练圆滑，不管如何她都是在谈论灵性的国王。过去几周实在发生太多事情，让她变得有些麻木。
「我很抱歉。」纱芮奈说。「这样讲话太直接了，对吧？」
「艾敦死了？」灵性低声问。
纱芮奈点点头。「最后他被发现与杰斯珂秘教有关。当这件事情被揭露出来，他宁愿上吊也不愿面对这样的耻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