蹚鞳的马蹄声渐行渐远,林府瑰丽的楼阁间,青梅红梅交映在青砖白石的小道上,林枫面色有些阴沉地走在前面,柳春琅见状心知或许老爷是在怨儿子,便上前一步搀扶住他,语气尽可能地柔和劝说道,“老爷,江辰少不更事,从没面见过王爷这样高位的人,性子傲了些急了些,难免失语于前,老爷可千万莫要放在心上。”
听着妻子娇软柔和的劝说,林枫的心动了动,蹙起的斑白眉毛舒展了几分,请叹了口气,拍拍柳春琅的手,正要开口,后面的林江辰听了母亲的话却心生不满,上前一步,脸上交织着犯了怒火的青白之色,“母亲,儿子不过是见不得外人指责父亲,何况他不过一个年纪轻轻的王爷,您可是林家之主,坐拥万贯财产,哪轮到这种委屈?哪怕当朝天子当面责怪父亲我都——”
正说着,周围几个侍弄园子草木的婢子小厮停下手里的活,转过身来看向林江辰,眼神里带着几分讶异,然后看到了夫人略带怒火的眼光,这才慌慌地回过头去继续忙手里的活。
“江辰!”柳春琅瞪完那些不嫌事多的下人后,扭过身子又瞪了林江辰一眼,示意他赶紧住嘴,别出言丢人。
这时,林枫转过身来,直直看着林江辰,“你都怎么?”
像是火山爆发前积压在心里的愤怒即将冲涌而出,雷云滚滚,气势汹汹。
林江辰陡然怵了,原本理直气壮的语气变得结结巴巴,“孩儿……孩儿……”
支吾半天也没敢孩儿出个什么来,在柳春琅无数个目光示意下和父亲的威压下,他小声道,“孩儿少不更事,出言不逊,请父亲惩处。”
把母亲的话搬过来用,应该不会出错吧?
“少不更事?”
谁料林枫直接把声音提高了一个调子,吓得他一颤,低下头不敢出声。
“年将十五了还少不更事?!你可知你长姐十二岁的时候已经能单枪匹马地去跟别的商号谈判了?!我怎么生了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
林枫嘶哑着中年嗓音的斥喊响在整片园子里,便如火山积压到了一定程度瞬时间爆发,火星四溅,浓烟溢蔓。
周围一片安静,小厮修建树枝的剪刀也停在半空中,半分也不敢动。
林江辰被父亲的话震的一愣,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父亲。
父亲居然把他跟那个贱人生的长姐作对比?!
泪水涌动在眼睛里,他注视着自己一向畏惧敬重的父亲,原本青白的脸色变得通红,语气里满是怨恨与委屈,“父亲,您怎么能把我跟那个贱人作对比!她可是杀了我姊姊的凶手啊!”
柳春琅站在旁边,贵态雍容的脸上像吃了土一样难看,想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
“害你姊姊的凶手?”林枫声音一凉,看着自己这个儿子。
林江辰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也顾不得母亲交代他不能让父亲知道雪清婉还活着的话了,带了些哭腔地喊道,“是啊,姊姊就是被那贱人害死的,父亲,您怎么能说我不如那贱人,您——”
“够了!”
一巴掌,使了八成力道的一巴掌,扇在了林江辰脸上。
“林江辰,你出言不逊,得罪王爷,侮辱已故长姐,荒诞鬼神之说,即刻起便待在你的屋子里,什么时候反省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来人,把林江辰送回紫弦阁。”
“老爷!”柳春琅惊呼一声,赶紧扶住被扇倒在地上的儿子,心疼地看着他脸上的五道红印。
林江辰怔怔地摸着自己的脸,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别说他不敢相信平日对自己疼爱有加的父亲打了自己,周围的人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场面,一个个都惊讶地看向他们,不过没人敢上前去押送林江辰——毕竟是举府为尊的大少爷,谁也不敢轻易上前得罪。
林枫看着地上的发怔儿子和含泪的夫人,手心有点儿火辣辣地疼,心知方才那下是使了狠劲儿,便有些后悔,但也不好表现出来。
只是语气稍稍放缓和了些,“春琅,你把你儿子送回去吧。”
语落,便拂袖离开了。
林枫的身影消失在了道路尽头,柳春琅觉察到下人们灼灼的目光,便将泪水一咽,目光横扫过去,声音瞬间带上了主母气势,“看什么看,还不赶紧去给少爷去备药!”
下人们霎时间一哄而散,备药的备药,传消息的传消息,暗哂的暗哂。
人群散去后,林江辰才颤了颤身子,回过神来看着一旁的母亲,眉梢皱起,脸上依然流露着不可置信,“父亲居然为那贱人打了我……”
柳春琅轻轻拍拍儿子的肩,四下望望看没人,便压低了些声音,目光阴肃,“没想到在老爷心里,林禾依的分量这么重。”
林江辰眼神慌张地牵起母亲的手,声音里打着抖,“母亲,父亲这般嫌弃我,还打了我,我该怎么办……是不是继承不了林家基业了?”
柳春琅看向儿子,他嘴角正挂着一丝血迹,脸颊红肿,目光忧恐。
心里揪痛了一下,她将儿子抱在怀中,拍拍他的背安抚道,“辰儿,你父亲不过是一时气恼说了昏话,这不影响你在他心里的位子。放心,林家迟早会是你的。”
林江辰侧倚在母亲怀里,肩膀依然时不时地发着抖。
一阵寒凉的风飒飒吹过,地面冰冷的寒气渗了出来,柳春琅将儿子扶起身,两人一并走向紫弦阁。
夜晚濒至,下人点亮了烛火后阖门退去,柳春琅替林江辰敷好了药,看着躺在榻上熟睡过去的儿子,不由在心里暗暗思索起来。
今日一事,老爷骤然发怒,想必是听到王爷提起了“长女”,心中怀念起那个懂事识礼、商才颇高的雪清婉,这才对林江辰心生不满发了火。虽然是触事生情,但也能见得雪清婉在老爷心里,根本不是什么毫无挂念的“弃家之女”,分明还是那个被寄予了厚望的女儿。
若是老爷知道她还活着,或许会立刻将她召回府中,到时候他儿子能不能继承林家就难说了。
由此可见,箬南城里的那位,始终是个威胁。
可是南狱和陶家的下场她也见识到了,雪清婉是没法轻易动的,否则只会引火上身。
荧荧烛火下,柳春琅云鬓高盘的侧脸上,带着三分惧怕,三分寒冷,三分盘算。
或许她该,换个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