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元十三年,百姓安乐,国泰安富。
还未入冬,京都却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百姓们裹着棉袄子坐在茶楼,说着无聊打发时间的闲话,说着说着,有人面色微变,唏嘘起来,“你们知道明日元昭皇后在午门行剜心之刑吗?”
“什么?!”
剜心!便是将人捆在扣板之上,不容犯人挣脱。眼睁睁地看着行刑之人拿着不会让人一刀便毙命的三寸匕首,一刀一刀将犯人胸膛的肉割片,一点点地剖开。痛晕了便拿凉水浇醒,再执行刑法,直至将心挖出。
血肉模糊,疼痛致死,手法极其残忍,闻者不寒而栗。
而这狠辣的剜心之刑,竟是对一名女子,当今的元昭皇后。
哦,不,该称为废后了。
“也难怪,元昭皇后是罪臣霍宰相之千金。”有人将酒杯重重放下,语气愤然。
霍家本是南元朝之大家,千百年来美名在外,却在这一代的霍宰相这起了贼心。
谋逆造反,与外族通叛之罪,简直是大逆不道,罪诛九族。
霍家满门锒铛入狱,等候明日处斩。
家族即亡,她这霍家皇后又如何能继续当之?
“这霍家被擒获当日,今上下旨称元昭皇后对霍家叛变一事并不知情,且今上念她进宫来品行皆佳,也只是废了她帝后之位,并无性命之虞。怎么今日却是改变主意了?”另一人自以为知些内情,便张了口。
“元昭皇后不是南元帝心头之爱吗?”有人弱弱地开了口。
听闻南元帝对元昭皇后爱逾性命怎会忍心用如此狠辣的手法对待?
茶楼顿时陷入一片无声之中,面面相觑,这时有人出声道,“这还不简单,许是皇帝早已知晓霍家之罪,故作宠爱霍皇后之举迷惑霍家,才有机会将之一网打尽。”
“我皇威武!”
京都漫天的雪花,朦胧了这个天。
前方宏墙高瓦,城门外禁兵把守,他们的身上覆盖着厚重的积雪,暴雪将巍峨庄严的皇宫层层包围。寒风呼啸不止,似连空气中都无端透露出一股低沉的气压。
皇宫,宣室殿。
紫檀案上置放着一顶九鼎香炉,缕缕香丝在空中旋转了几个圈,缠绵柔情,再慢慢地散开,浓香四溢,却透露着一股清冷的冷香。
一名墨服男子端坐在高大金黄的座位之上,他头戴一顶精美华贵的冠,一颗圆润硕大的明珠镶嵌其中流淌着凉润的光晕。他墨如深幽的眼眸轻眯,淡漠的看着台阶下倔强站立的紫衣女子,神色波澜不惊,叫人看不清他此时的情绪。
“韩海,你胆子越发的大了。”他出声,声线低哑,冰凉清冷,如他这个人一般,周身似凝了千万的寒冰,叫人不寒而栗。
被指明的韩海是随后追着女子跄踉奔进的男子,内务府总管大太监,知自己犯了大错,连忙跪下身告罪:“陛下赎罪,奴才————”
“你怪他做什么,是我硬闯进来的,怎么,连最后一面都不待见了?”不待韩海将话说完,站立的紫衣女子一笑,唇角柔软却隐了丝讽刺。
她容貌精致,眼底布了些血丝,显然是一夜未眠,嘴角如往常一样噙着抹淡笑,却再也不是曾经狡黠无暇的笑靥。她的神色是韩海从未在这个主子身上见过的悲戚与绝望,他猛的想起一个词,哀大莫过于心死,心死莫过于一笑。
韩海嗓子一涩,饶是见惯生死、心狠如他也竟忍不住热了眼睛,“皇后娘娘”
‘啪’的一声,似有什么东西被震碎于膝边,他还未来得及大惊,骤然听见座上男子震怒的声音,“滚,御前禁军百余人竟拦不住一名女子,朕养你们有何之用?都滚下去领五十板子!”
“是。”韩海跪拜,咬牙再看了女子一眼,却见女子回以他一个淡然的笑。
他浑身一怔,这笑竟与陛下十分的神似。
难道两个人在一起久了,他们的神情都会融入在了一起吗?
他没再多想,退步离开,心里却不知该怎么为女子祈祷,毕竟,剜心之刑并非作假。
陛下,是真的要杀她。
“爱妃真是好本事啊,连朕身边的人都对你格外照顾呢。”今上轻笑一声,眸子淡淡睥睨着她,唇角笑意凉薄讥讽。
女子垂在衣袖中的指轻轻蜷起,她似并未在意皇帝的冷嘲,眨了眨眼,她的神色瞬间无常,“虽已成废后,可霍琏儿毕竟还是皇上的女人,不是吗?”
“我的女人?”他眼帘微垂,绕在薄唇的四字似玩味了许久,终于,他起身。
衣袖龙纹舒展开来,色泽鲜活,形态逼真,竟似活了般向她耀武扬威地走来。
她知道宫中绣女的手工一向灵活,可这龙纹绣功的手艺却添了一抹温婉的情愫,显然不似宫女所绣。
帝王,又会着谁亲手绣的衣呢?
她轻笑一声,自嘲般收回目光。
“爱妃这爱神游的毛病实在该改改了?”不知何时,男人竟已站在了她的面前,他的语气因她的游神显得略略的不满。修长的指托起她小巧洁白的下额,拇指轻轻地摩擦她的嘴唇,动作优雅流畅。
这样的举动他们之间有过无数次,每次她都是羞涩欢喜的,但此刻霍琏儿却忍不住颤抖。她方退后一步,一只强有力的手臂却箍住了她的腰身,不容她挣脱半分。
“嗯?”他挑眉,一贯的霸道。
“顾瑾之,我们这样不合适,你放开我。”她的嗓音都在打着颤,藏在衣袖中的手抬了又抬,终还是抵上男人坚硬的胸膛,欲想就此分开彼此。
霍琏儿不敢再触碰这样放肆的温柔,明明不爱,又为何要诱她一步步走进他的世界。
这个男人她看不透,又也许她从未懂过他。
倏地,她下额一痛,却是男人捏着她下颚的指愈发得用力了。他明明像是怒了,眼角却眯着淡然的笑意,“不合适?朕的皇后娘娘,你方才说你是朕的女人,朕倒是觉得此举并无不妥,还是说——”
他拉长了声音,下一秒,狠恨地将她甩开,弃之如敝屣。
顾瑾之负手而立,冷眼看着女子狼狈跌倒在地,又默默地爬起身子然后站离他稍远的位置,他的拳猛地攥紧。声音如参杂着冰碎,继续方才未说话的话,“还是说,爱妃心中觉得该是另一个人,才为合适?”
霍琏儿站定,明眸波澜不惊地看向眼前走过男子,她该是恨透了他,可偏偏——“顾瑾之,我知道你想除去我是为了”她停顿了下,喉间苦涩,实在是说不出她本欲说出的话。
“不管如何,看在往日我为救你差点小命不保的份上,你能不能放过霍昀与霍月儿他们是无辜的,根本没有参与霍家叛变之事当中。”
“霍琏儿,你当真以为朕什么都不知吗?!你的瞒天过海,朕从知晓那刻起便忍了,怎么你现在死到临头了终于忍不住了,想明目张胆的救人了?朕好心送你们一块上路,在阴间地府也许还能凑一对,怎么,你不忍心了?!”
顾瑾之却大怒,身形一晃已欺近她,五指微拢狠狠地捏上她柔嫩的脖间,看着她因缺氧涨红的脸,眸光倏暗。
只要再稍用力,这个女子便会立即死在他的手中
只稍再用力,她便不会在活着,折磨他了!
“顾——瑾——之”女子涨红了脸,眼眸中隐有珠光闪烁,可她却微微笑了,她的指似眷念般颤簌地抚上他俊美的颜。
那种缠绵的柔,似爱,又似无言的诀别。
“不!霍琏儿,你休想!”
男子,嘶吼一声。
脖间的力道一松,下滑的身子被人狠狠地捞进怀中紧固,她重获新生,猛地咳嗽了起来。
“顾唔”
袭来的吻,急切滚烫,犹如八月的炽阳,灼热了谁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