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狼心狗肺不如奴
舒守义抬起头,看向舒老太太,眼泪沾到胡子上也顾不得擦,说道:“老奴就说实话,老奴不求老太太开恩,只求老太太看在我儿和我一辈子都为舒家当牛做马的份上,看护我这小孙子,这是老奴最后一点儿骨血,求老太太开恩啊。”
舒老太太就想着叫舒守义随意找个借口担下这事儿,老糊涂了也好花了眼也罢,只要将这事遮过去,打一顿丢到庄子上自生自灭就是了,之后她私下里再慢慢细问。
虽说将舒守义丢到庄子里后,不定几日就没了,但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舒老太太只想保住舒清江,若真是自己大儿子指使的,她也得将舒清江保住。
舒老太太见舒守义这么说,便道:“你放心,你那小孙子有我呢,我定给好好看护着,你说实话,到底是看错了药方还是抓错了药!”舒老太太说到“你那小孙子”时,故意加重了语气,为的就是提点他小心说话,不要将不该牵扯的人牵扯进来。
舒守义不知舒老太太歹毒心思,见舒老太太给了承诺,看一眼娇棠的肚子,心下欣慰,又转过头向舒清江。
舒清江吓坏了,见舒守义看向自己,急得一脚就踢过去,将舒守义踹出老远,骂道:“狗奴才,你这吃里扒外的狗奴才。”
解语不傻,也怀疑是舒清江指使了舒守义下药,见舒老太太的承诺好似带了威胁的意味,心说舒守义保不住就不敢将这事说出口了。
解语看得出来舒老太太的心思,舒清江却不是如此想的,因此才气急败坏地将舒守义踢到墙角。
舒守义人年纪大了,身子骨虽还算硬朗,但也经不起这一踢,舒清江出脚太重,即使他是个下人,可也是舒家老人,也是个上了年纪的人。
一般对待这种家中老奴,都会好好给养老,舒清江却丝毫不顾及这些,如此对待。
解语看了心下不忍,依稀记得她前世里病倒在床时,舒老太太和舒清江发话不许厨房上给做可口的吃食,丫头婆子也就不给做。满府里,只有这个舒老头子心善,偷偷做了好嚼咽的吃食来,为此没少被舒老太太骂,但这善良的老头子还是乐此不疲。
及至后世,解语是舒家大小姐,每次见了这个舒守义,都见他一脸的和蔼之色,从来都是不曾有坏心的。
解语猜想,此番舒守义定是受了舒清江的指使,迫不得已才下了红花和王不留行,但是又不想害了娇棠肚子里的孩子,于是就叫丫头小翠说了那番话,是想等着躲过了这劫之后,再告知舒老太太。
哪想,娇棠是没吃那药,却连夜将这事抖落出来,受了舒守义的恩惠,却转身将他供出来,实在是为了自己,就对恩人没有良心。
解语忍不住,见舒守义被舒清江踹得起不来,忙去扶起他,凑到舒守义耳边小声说:“舒伯,你只管说,这事儿到底是谁指使你的。你莫怕,有我在,实在不行,我带着你和你的小孙子,到汪大人府上去,没人敢将你如何的。”
舒清江见解语过去,忙过去将女儿拉回来,冲着舒守义说道:“解语,你回来,仔细这老奴狗急跳墙,拿了我的子嗣威胁我!他能谋害了舒家未出生的孩子,就有可能谋害出生了的孩子,毕竟,子嗣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命根子!”
舒清江将最后那句重重说,解语晓得他的心思,心说这娘俩都是不拿别人的命当命的,都是歹毒之人。好在方才已经承诺了舒守义,要保护了他的小孙子,想必此时的舒守义定会讲实话说出来。
舒守义被解语扶起来后,又规规矩矩跪下来,冲着满屋子的主子磕了头,沙哑着声音开了口。
舒清江吓得瞪大了双眼,拉着解语的手也紧张得紧紧攥住,屏住呼吸。
舒守义开了口,边说边泪流满面,道:“是老奴一时糊涂,竟记恨起大太太来。自从大太太进了舒家,咱舒家就么一天好日子,整日介鸡飞狗跳,因此老奴就恨上了大太太,就自作主张下了药想要谋害大太太肚子里的孩子,是老奴该死!”
娇棠自然不信,尖叫道:“你胡说!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平日里还总差人来问我的口味,对待舒家上下是死心的忠心,怎会谋害舒家子嗣!你说谎,你定是受了舒清江的指使,你莫怕,你将这事儿说出来,我叫我爹给你做主!实在不行,这还有汪大人,汪大人不会叫人害你的,不会叫人害你的小孙子的,你说实话!”
舒守义老泪纵横,却又不得不硬撑着编排。“确实是老奴自己做的,不曾受人指使。老奴不是人,辜负了老太太和太太的器重,辜负了老爷们的信任,老奴不是人!”说着就抽起自己的嘴巴。
解语偷眼看舒清江,见其一脸轻松,眼里却无半点感激抑或心软之意。舒守义这般承认,就是抱着求死的念头了,事实上,即使不想死,舒家也不会放过他。
解语是个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人,想起前世里病榻前吃到的那些可口饭菜,忽地眼泪涌出,说道:“舒伯,你自己将罪责揽下也是无用,汪大人看在我义父的面子上,定会查清楚,所以你还是将实话说出来,到底是外头的什么人指使了你,想谋害我们舒家人?”
舒守义已存了求死之心,不等解语说完,一下子撞向旁边的墙壁,头上顿时鲜血直流。
谁也没想到,舒守义会自己寻死,待反应过来时,扶起这个老奴后,舒守义已经不见什么气儿了。
舒清江赶紧上前,将舒守义抱在怀里,生怕别人靠近。
舒守义张合着嘴巴,凑近舒清江耳边断断续续说道:“大老爷,这事儿就没人晓得了,您,您不必惦记着了。舒家子嗣单薄,不能打掉啊。”
舒清江怕别人听到,赶紧将耳朵堵在舒守义嘴巴上,半晌,这位已六十开外的,一辈子伺候了在舒家的老奴,到死还在为舒家尽心尽力打算的老奴,就去了。临死前,还看向窗外方向,想来是惦记着自己的小孙子吧。
解语眼泪止不住,呆呆站在原地,心里空落落的。
舒家人,一个个的都该死!解语慢慢恢复了平静,漠然看着那个假惺惺哭泣的舒清江,满脸为她自己可惜的娇棠,心里有数却暗地里逼着老奴惨死的舒老太太。这家人一个个的都该死,不急,慢慢来。
汪直一直看着这一切,看着舒家人可笑且蹩脚的演技,瞥眼见解语这般模样。若是舒家败了,她也会伤心的吧?可是,舒家骗了自己进宫一事,且,她伤不伤心又干自己何事?就这么算了嘛?袖子里的手紧紧攥成拳头。
待舒守义咽了气,舒清江觉得没什么把柄了,一下子起身骂道:“你个疯妇!丧门星!自从你进了门,这舒家没一天安宁!如今为着你,舒伯给逼死了,你舒坦了!”
娇棠恨死了舒守义,觉得是他碍了自己的好事,本是胸有成竹的事,奈何舒守义竟来了这么一手!果然是贱奴,娇棠不能如愿以偿,心头又是一阵憋闷,于是骂道:“贱奴!该死的贱奴!哪个叫他不认,哪个叫他替主子去死!”
舒清江一是气急,二也是想气娇棠,盼着她自己情绪激动,滑了胎才好,于是骂道:“舒家有你,真是倒了霉八辈子血霉!想当年前头的孟氏,进门后知书达理,持家有道,上孝婆母,下亲叔姑,你看看你,还有脸待在舒家!”舒清江骂完又有些后悔,心说即使现在有了汪直这个靠山,可也不能轻易得罪了万安。
娇棠气得直捶床板,骂道:“孟氏好,她好你还逼死她,你这狗贼心思歹毒,孟氏好欺负,我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你再敢谋害我,我就寻了我爹爹,要你们全家偿命!我现在就走,我回娘家养胎去,生出来就姓万,你们舒家莫想抱孙子!”
舒老太太只觉得眼前一黑一亮的,嗓子发干脑子忽悠忽悠的,听两人越吵越凶,就觉得胸口发闷,插嘴道:“不成,不成,你不能走,这是我们舒家的根。”
娇棠死命要起身下床,舒老太太吓得按住大媳妇,生怕她带着舒家的孙子一去不回,舒清江恨不得娇棠滚得越远越好,屋中丫头婆子早就被赶了出去,在门外瑟瑟发抖。
整个舒家乱作一团,叫骂声,抬杠声,哭嚎声,劝慰声,声声不绝于耳。所有人都狂躁着,只有解语和汪直静静站在一边。
汪直是习惯性地收敛自己的情绪,解语则是大仇得报的喜悦,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她等着一日,等得太久,虽然还远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