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宪、王贵、董先、牛皋等统兵大将,站在衙卫阶下,看着端坐在台上的赵匡胤,每个人的眼神里却都充满了敬意。
如果不是这个战果活生生地摆在了他们面前,哪怕他们原本也都尽是以一敌百的无敌猛将,也绝不敢相信这个疯狂的想法,居然真的能够成为事实。
张宪、王贵甚至已然暗中安排接应的伏兵,准备万一皇帝大帅遇险,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也都要将皇帝大帅救出金营。却被这位皇帝大帅一眼视破,召来现在对这位皇帝大帅崇拜得五体投地的牛皋,将他们死死地看住。
哪怕事先他们对此有过再乐观的揣测,也绝没有人能想到,这位皇帝大帅,居然真的就这么创造出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辉煌战果。
以区区五十人,只付出了重伤两人,轻伤十七人,失踪一人的代价,便将一万五千余骑的金军最精锐的部队,杀得溃不成军,死伤过半,甚至还顺手俘虏了数千骑的素质精良的战马。
这样的战役,是古往今来从来未曾有过的。
这样的战绩,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
――奇迹!
王贵蓦地想起了这次归来后清点人数,才发现已是生死不知的辛弃疾,不由得眼神一黯。
他一直觉得这个剑一般的少年,简直就是个天生的军人。
只要多加锤炼,将来必成大器。
可是他却很可能永永远远都不能再站在自己面前了。
这就是战争。
每一场胜利,都伴着最惨酷的血痕。
赵匡胤将王贵的眼神收入眼底,嘴角却露出一丝不为人察觉的微笑。
赵匡胤任何时候,都不会丢下自己的兄弟。
除非……
他一声长笑,指着摊在眼前桌案上的地图,问道:“诸位将军,金兀术所帅金兵主力,正自全速奔袭而来,诸位将军对于接下来的那一场战,可有什么提议?”
张宪微笑道:“陛下运筹帏幄,决胜千里,末将等不敢以浅薄愚见玷染陛下耳目,还是请陛下庙谟独断为上。”
赵匡胤哑然失笑:“张宪,你他妈的难道想谋个常致远的位置干干?从哪里学来的满口胡柴?”
台下诸将不由得都是一阵哄笑,张宪苦苦一笑:“陛下,末将这几句话,可是用两坛百年好酒跟一名中过举子的小校换来的,据说皇帝大帅一定爱听,看来俺老张被他诳了。”
又是一阵轰堂大笑,不知不觉间,衙卫里那种沉抑的气氛已自消弥于无形。
再没有什么,比冲杀与鲜血更容易拉近军人间的距离。
无形之间,他们在心里对于这位皇帝大帅已然是深为认同,再无半点隔阂。
王贵上前说道:“陛下,此次陛下漏夜出袭,尽歼金人‘铁浮屠’大军,金人锐气已失,末将以为,我等只须借顺昌城之利,以逸待劳,待得金人疲兵赶至,攻城不果之际,再行迎头痛击,必可击退金兵,得保顺昌平安。”
王贵此语,可谓老成持重之论,几乎所有的将军都纷纷表示了赞同的意思。
牛皋却是跳了出来,大叫道:“怎么又是在讲怎么守城?照我说,这次索性就打开城门,让俺老牛带上五万人出战,肯定杀那些金兵鞑子一个人仰马翻。”
王贵笑骂道:“老牛,来的那可是三十万骑金人骑兵,你就歇歇吧,别吹了。”
牛皋跳脚道:“皇帝大帅五十个人都干掉了金兵一万五千余骑,俺老牛就算再差,也不会差到五万人打不过金兵那三十万吧?!”
他转头,对着赵匡胤说道:“皇帝大帅,上次你嫌俺老牛粗手笨脚,不肯带老牛去金人前锋营里耍子,也就罢了。但这次人家光明正大地打上门来了,你总该让俺老牛的铁锤发发利市吧。”
众将无不失笑,张宪眼中精芒一闪,上前说道:“陛下,既然牛皋这么闲不住,我倒有个主意。”
他看着牛皋,说道:“老牛,你不是想学皇帝大帅劫营么?这样吧,你带个五百人的行动队,沿路在金人休息的时候,就冲杀一下他们的大营,一击即走,不得恋战。这样你也过了手上的瘾,而更可以让金人大军疲于奔命,你觉得怎么样?”
他问的是牛皋,眼神却是望向了赵匡胤。
牛皋嘟囔着,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赵匡胤微微笑着,却是不置可否。
张宪所提,以牛皋为机动力量,沿途骚扰金人部队,确也是个好主意。
换在昨天以前,此计虽妙,但缺乏可用的战马,无法保证行动的速度,也不过是纸上谈兵。
而今天有了自己带回来的那些战马,只要能加紧训练出马军,张宪之计倒是完全可行。
只是……
赵匡胤的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
台下诸将,若是知道了他心里现在所想,恐怕也要吓上一跳。
他的目的,决不仅仅是击退金兵这么简单。
他抬起头,正好看见刘子方兴冲冲地跑了进来,躬身行下礼去:“皇帝陛下,末将已经清点过了,此次皇帝陛下带回来的战马,共有五千三百四十七匹,都是一等一的良驹!”
“哦?”赵匡胤微微皱眉。
却没想到,还是让那些战马,跑掉了大半。
刘子方看见赵匡胤的脸色,连忙说道:“末将已然派出一队人马,专门负责在左近搜集捕捉跑散的战马。”
他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崇敬的神色:“末将原本一直自负马技天下无双,直至今日得见皇帝陛下有若神技的马术,这才知道末将昔日实有若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末将对皇帝陛下五体投地,心服口服。”
他就这么昂然朗声说了出来,却没有一个人会以为他有一字半句的阿谀之语。
站在这个大堂上的汉子,谁都知道这些话若不是真真正正从心里流出来的,哪怕砍了他们的头,他们也不会说出一个字来。
因为他们本是一类人!
赵匡胤轻轻一笑,却是问道:“刘将军,要运用这些战马组建成一支骑兵队,你觉得需要多久?”
“十天!”刘子方毫不迟疑地答道。
“十天?”赵匡胤皱起了眉,目露探询之色。
“是!十天!只要十天!”
刘子方的语气里,有着斩钉截铁般的自信:“末将昔日训出来的骑兵,眼下有大半在这顺昌城内,虽然这七年多来,他们被拆解分放到各个兵营,可能大部分人都再没机会碰过一次马,但有了这匹一等一的战马,只要给末将十天的时间,末将就有保证他们会重新变回那只可以蹄踏天下的铁骑雄师!”
“因为他们都是我刘子方从岳家军里一个一个挑出来,带出来,熬炼出来的!”
“好!”赵匡胤的眼中露出激赏的神色:“刘子方,朕给你十五天的时间,十五天后,朕要看到一只五千三百四十七骑的铁骑雄师站立在朕的面前!”
“否则”,他语意淡淡:“你便提头来见!”
他的神色一如往昔,但没有任何人怀疑,若是十五天后刘子方完不成指令,他将会不折不扣地执行他的军令。
“是!”刘子方却是应声躬身下拜,毫无半点迟疑。
营中诸将抬起脸,看着这位眼神中散发着无比自信与霸气的天子官家。不知为何,他们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这位天子官家的心里,对于即将来临的那场仗,已然有了定见。
“陛下……”张宪踏前一步,正欲询问。
忽然赵匡胤的嘴角却是挂起了一丝微笑:“你们有谁知道,即将与我们相遇的东路三十万金人大军的统帅金兀术,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
长风烈烈。
金兀术抬起头,看着旗杆上高高悬起,尤自不断滴洒着鲜血的几颗人头,双目里透出复杂难明的神色,让人根本看不清他是悲是喜。
金国战神完颜亮的心血,自己五年来的逡选**,才训练成那一万五千余骑的“铁浮屠”部队,却在一夜之间,就此化为泡影?!
若不是阿赫杀阿鲁那声嘶力竭的呼号,那如见鬼魅的神情,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会是真的。
在中军主帐内秘密问明了那夜的情况之后,他毫不犹豫地将这几名沿路大呼小叫赶来报讯的“铁浮屠”士兵,以勾结宋军,妖言惑众,扰乱军心之罪当堂枭首示众。
所有的金国士兵都知道,“铁浮屠”部队是大金铁骑的骄傲,能入选“铁浮屠”的,都是军人中的军人,精英中的精英。
如果让他们知道这支本来指望借之纵横天下无敌之师居然在一夜之间,被人屠杀殆尽,那么这场仗也便再不用打了。
阿赫杀阿鲁那尤自圆瞪着的双眼,一直在提醒着他,那个尤如梦厣却又偏偏就在眼前的血淋淋的事实。
他右手一翻,将那幅鲜血书就的大字举到面前。
“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岳飞之后的宋室天下,何时又出了这般人物?
难道真是天不佑我大金?
忽然之间,他仿佛苍老了数十岁一般,整个人在清风中晃了几晃。
旁边他的侄子、副将完颜雍与心腹小校阿鲁补,连忙抢上前去,分左右扶住了他,他却摆了摆手,随即腰身又挺得如标枪般的笔直。
身为主帅,是三十万铁骑目光所寄,不管心里有多苦多痛,他绝不能在人前露出一丝半分虚弱的神色。
身为军人,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强敌,所要考虑第一问题,仍然是要怎么样去赢!
他深吸了一口气,对身旁的完颜亶挥了挥手:“走,我们去看看他!”
“他?”完颜雍有点不明所以。
“他!”金兀术转过头,目光里透出一股森寒的杀意:
“那个杀了我一万五千‘铁浮屠’军的少年!”
“辛弃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