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接过玉玺,仔细观瞧,面无表情,环顾众人道:“诸位以为这玉玺该当如何处置?”
他这一问,众人的兴奋之情顿时暗淡下去,每个人都低头沉思起来,唯独火真却大大咧咧道:“玉玺自燕王府中捞得,自然归燕王所有了。”
张玉厉声喝道:“私藏玉玺,那是大罪,你不要命了吗?”
火真不服气道:“那就献给朝廷,没什么大不了的。”
道衍和尚却一皱眉道:“此事委实难办,献给朝廷,朝廷若认为玉玺为假,则燕王有欺君大罪。而若认为玉玺为真,则王气在此,必为朝廷所忌。真是进退两难啊。”
袁珙道:“传国玉玺在燕王府重现于世,表明天意应在燕王身上,燕王当妥善珍藏,日后必有应验。我等皆为燕王亲信之人,当在此立誓,如有走漏风声者,必受天谴。”
众人一听,一齐举手立誓。
朱棣微微一笑道:“不必了,自古得天下者从不凭借此物。汉孙坚、袁术莫不死于此,后唐李从珂抱此自焚。可见这个劳什子玉玺只会害人。”
说罢,他将这传国玉玺猛得朝地上一摔,噹的一声,那玉玺被摔得四分五裂,玉屑纷飞。
众人被他这一摔惊得目瞪口呆,袁珙更是跺脚道:“稀世之宝啊,稀世之宝。”
朱棣笑道:“古人云江山之固,在德不在险,况一宝乎?若天意在我,一宝何能为?”
众人闻言,一齐跪下道:“大王圣明。”
朱棣扶起众人,继续饮酒作乐,尽欢而散。另赏赐胡英宝钞百贯,以资奖励,并安排他们师徒二人暂且住在庆寿寺中,早晚听用。
宋忠和张士行护着塔娜母子北上开平卫,路上走了两个多月,待抵达北平府时,已经是十一月下旬了,正是北风卷地白草折的时节。宋忠将三万军马在城外安营扎寨,自己和张士行二人率两千锦衣校尉簇拥着塔娜母子入城。
燕王朱棣早早便率王府一干人等与北平布政使、北平都司等官员在丽正门外恭候。宋忠远远看见燕王,便跳下马来,快步上前,从怀中掏出圣旨,高声道:“燕王殿下与北平布政使张昺接旨。”
燕王朱棣领着众人在香案后一起跪地听旨。
宋忠打开圣旨,朗声宣旨道:“‘着左军都督府佥事宋忠于燕王府内简选护卫一万五千人前往开平卫巡边戍守。钦此。’谢恩。”
紧接着张士行上前宣读另一份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锦衣卫同知张士行于北平府地界简选蒙古降人一万户随同忠宁王前往开平卫就藩。钦此。’谢恩。”
朱棣听完圣旨后,心中便是咯噔一下,在宋忠未到北平之前,他已经听说了宋忠奉旨巡边一事,为避免周王的前车之鉴,他事先已联络好了手下的亲信将领张玉等人,如果宋忠敢对他动手,他就拼个鱼死网破。但圣旨上并未说要拿他,然而将王府护卫抽调一空,也无异于断其手足。如果他此刻暴起发难,实在是师出无名,而且自己两个儿子此时尚在京师,也让他投鼠忌器,这让他懊悔不已,如果自己当初不是那么意气用事,命两个儿子进京祭陵,面对如此咄咄逼人的局面,他就会从容许多。
朱棣正在踌躇之间,北平布政使张昺和北平都指挥使张信已然率先叩头谢恩,接过圣旨。朱棣回头看了张玉一眼,张玉摇摇了头,朱棣只好叩头谢恩,接过圣旨。
宋忠急忙将他扶起,躬身施礼道:“卑职左军都督府佥事宋忠拜见燕王殿下。”
燕王也赶忙将他扶住,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你如今是钦使,代帝巡边,如何向我施礼。”
宋忠道:“太祖高皇帝曾言:‘肃清沙漠者,天下唯燕王耳。’殿下数度出塞,均立奇功,卑职是佩服之至,如何受不得我一拜。”
燕王闻言哈哈大笑:“微末之功,何足挂齿。比之傅友德、蓝玉等人尚逊一筹,惜二人皆为你们锦衣卫所擒杀。”
说罢,他故意直盯着宋忠看去。
宋忠微微一笑道:“无论何人,立有何功,触犯国法,皆难逃一死。宋某也不过是奉旨办差,对得起天地良心。”
朱棣听他说得正义凛然,便哈哈一笑道:“那是自然。不然这些年宋佥事也不会提拔的如此之快。”
宋忠听他语带讥讽,正想要反唇相讥,却见塔娜携着忠宁王小巴特尔走下象辂,他急忙上前迎接。
小巴特尔首次出京,觉得任何事情都很新鲜,东瞧西看,目不暇给。
朱棣走上前去,抚摸着小巴特尔的头,却对着塔娜道:“忠宁王后,千里跋涉,一路辛苦了。”
塔娜微微一笑道:“归心似箭,只是满心欢喜,何谈辛苦二字。”说罢,她拉了小巴特尔一下,道:“快给四叔行礼。”
小巴特尔听母亲如此说,急忙跪地,结结实实给朱棣叩了三个响头。
朱棣仰天大笑,然后俯下身子,对小巴特尔问道:“好小子,真乖。你叫什么名字。”
小巴特尔天真无邪仰头回答道:“我叫巴特尔。”
朱棣微一皱眉道:“你的汉名呢?”
小巴特尔天真无邪道:“我没有其他名字,只有母亲给取的巴特尔这个名字,不好听吗?”
朱棣尴尬一笑道:“好听,好听。来,让四叔抱抱。”说罢,将巴特尔原地抱起,转了一圈,巴特尔开心的咯咯大笑。
朱棣将他放下,对他做了个鬼脸,满脸堆笑道:“小家伙,你真重啊,马上要长成大人了,四叔都快抱不动你了。”
小巴特尔答道:“四叔,等我长大了,我也来抱你,好不好?”
朱棣笑道:“好好,等你长大了,四叔便老了,走不动路了,你来背我好不好?”
小巴特尔斩钉截铁道:“好,咱们说话算数。”
朱棣道:“一言为定,咱们击掌为誓。”说着伸出手掌,与小巴特尔的小手碰了一下,众人见状,也都哄笑不已。
朱棣将塔娜一行人迎入王府,依然在蓬莱阁设下酒宴,为众人接风洗尘。为示亲近之意,朱棣特设家宴,未遵王府礼节,大家团团围坐,设了两桌。
女眷一桌,塔娜携子坐了上首,燕王妃徐妙芸带着自己的妹妹徐妙锦陪坐在塔娜两边。
男宾一桌,朱棣自然坐在上首主位,宋忠坐了主宾之位,张昺和张信二人为主陪,张士行为副宾,张玉为副陪。
塔娜见那徐妙锦年方二八,正值青春年少,却是英姿飒爽,一副巾帼英雄模样,竟然与自己年少时颇有几分相像,便顿时起了惺惺相惜之意,拉着她的手,与她闲话家常。
塔娜道:“我看妹妹英气勃勃,颇有几分男子气概,不似你的姐姐温柔娴静。”
徐妙锦脸色一红道:“嫂子教训得是,我父母去世的早,自幼便跟随姐姐生活,却不喜欢女红读书,倒是喜欢舞枪弄棒,象个男孩子一般。”
塔娜赞叹道:“真是虎父无犬女,妹妹倒有几分我们蒙古女子的豪爽气概。”
徐妙芸笑道:“别的倒也无妨,只不过打碎了几个瓶瓶罐罐,怕的是没人敢娶,嫁不出去。”
徐妙锦伸手便来挠她姐姐,佯嗔道:“要你胡说,谁说我嫁不出去了。”
徐妙芸低声娇笑道:“妹妹放庄重些,这许多客人在看,当心真心嫁不出去。你若依我,我便给你在来宾中好好挑选一下乘龙快婿。”
徐妙锦一听,登时安静下来,作出一副文静贤淑的模样。
塔娜见状,有些忍俊不禁。
那边厢朱棣举起酒杯,对众人道:“今日特设家宴,为大伙儿接风,大家不必拘礼,尽情畅饮,本王先干为敬。”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众人也都将杯中酒饮了,由于不是在殿中饮宴,没有那么多规矩,大家喝酒吃菜,谈天说地,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徐妙芸在旁观察良久,悄声对其妹道:“看了半晌,只有那个锦衣卫同知张士行年纪轻些,只是不知成家了没有?小小年纪便能够做到从三品,也算是少年得志了。要不,我给你打听一番?”
徐妙锦偷眼观瞧,看到张士行浓眉大眼,脸似刀削,英挺非凡,似乎觉得在哪里见过,心下莫名便生出一股欢喜,脸上腾得飞起一片红霞,娇羞的推了她姐姐一把。
塔娜在旁听到,却冷冷道:“不必费心了,那人是我的那可儿,也是个蒙古降人,十年之前随我入关,至今尚未成婚。不过你们徐家的姑娘都是要嫁给王爷的,怕是那个贱人不配。你们就不要拿他打趣了。”
徐妙芸闻听,突然在脑海中回想起十年前的那场往事,自己冒充吴姐将张士行骗出了王府,她突然担心此刻张士行是否能认出她来,随即下意识的低下了头颅。
话从口出,霎那间往事如潮,一齐涌上心头,塔娜幽幽道:“十年一觉扬州梦,不想我今日又回到了这里,王妃,你们可寻着了那传国玉玺?”
徐妙芸心中一惊,慌乱道:“嫂子,什么传国玉玺,弟妹不知啊?”
塔娜看她神情慌乱,嘴角浮出难以觉察的笑意,佯问道:“妹妹难道忘了吗?十年之前,我婶娘权氏在此自缢,就是因为四叔和蓝玉那个奸贼逼问传国玉玺的下落所致。”
徐妙锦睁大了眼睛,直盯着塔娜看,仿佛不相信世间还有如此事。
徐妙芸闻言,倒是镇定下来,陪笑道:“嫂子,今日家宴,妹妹就是给你接风洗尘的,不谈国事,况且妹妹僻处深宫,也不问前朝政事,加之嫂子所说之事,已有十年之久了,妹妹真是一概不知。”
塔娜见她回答得滴水不漏,也就不好再说了,拿起酒杯,抿了一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