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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山河易主 第四章 自古凄凉长安道15(1 / 1)

三人走近水阁,里面一人出来迎接,抱拳拱手道::“贵客驾到,孙某有失远迎,望乞恕罪。”他那爽朗的声音在暗夜里响起,在空阔的湖面上回荡。

张士行急忙上前还礼道:“有劳主人,愧不敢当。”

灯光映照之下,见那主人个头中等,四十岁上下年纪,方面大耳,鼻直口阔。

王舜和在旁说道:“此处不是说话之所,快请进阁。”

那主人连连点头道:“贵客快请进。”

众人进入水阁,张士行见那阁内布置精美,门窗之上皆雕刻有飞鸟鱼虫,人物走马,栩栩如生,既显富贵,又富情趣,不觉点头赞叹。

大伙儿谦虚一番,那主人坐了上首,张士行坐了下首,王舜和打横陪坐。一旁侍立的丫鬟给每人杯中注满了酒。

那主人端起酒杯,对张士行道:“贵客临门,无以为敬,我先干为敬。”说罢一饮而尽。

张士行赶紧陪了一杯。

王舜和对那主人使了个眼色,那主人会意,对身后的两个丫鬟道:“你们先下去吧,我等自会料理。”

那两个丫鬟作了个万福,退了出去。

王舜和起身关好门窗,对二人介绍道:“老弟,这是我东翁,也是我朋友,盐商孙富荣。孙翁,这是我兄弟,锦衣卫总旗张士行。”

那孙富荣急忙站起身来对张士行拱手行礼道:“失敬失敬,草民见过张老爷。”

张士行也急忙站起还礼道:“孙翁,我和秦先生以兄弟相称,不揣冒昧,我也叫你一声大哥。”

孙富荣满脸堆笑道:“那敢情好,我就高攀了。坐下说话,吃菜吃菜。”

三人做定后,孙富荣抱歉道:“国丧期间,不能太过铺张,家里厨房随便做点夜宵,请张兄弟不要嫌弃。”

张士行一看桌上摆着七盘八盏,荤素搭配,水陆俱全,异常精美,道:“孙大哥此宴宫里也做不出。”

孙富荣尴尬一笑道:“张兄弟,这是夸我,还是骂我。”

王舜和一见,连忙解释道:“今上崇尚简朴,一切饮食衣物皆似农家,孙翁不必多心。”

孙富荣这才转忧为喜道:“皇上真是心忧万民,生于圣朝,皆我等之福啊。”

他这一番话,说得张、王二人连连点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三人皆有些醉意,张士行问道:“听孙大哥口音好似山西人氏?”

孙富荣眼睛一亮道:“孙某正是山西太谷县人氏。”

张士行道:“我还认识一位山西大官,姓张。”

孙富荣想了一下道:“可是陕西布政使张昺?”

张士行道:“正是。孙大哥可识得他吗?”

孙富荣道:“有过一面之缘。”

王舜和在一旁道:“孙翁结交广泛,上至亲王百官,下至贩夫走卒,无有不识。”

孙富荣苦笑道:“商人嘛,虽富不贵,多交朋友,有利无害。”

张士行道:“那怪孙大哥挣下了这诺大的产业。”

孙富荣有些骄傲道:“那也多亏了这开中法,我们陕甘商人输粮与边,换来盐引,到这两淮盐场换来食盐,加以贩卖,虽然千里转运,辛苦异常,却也获利颇多。故我朝中盐之法,使军守边,民供饷,以盐居其中,为之枢纽,故曰开中。”

张士行点点头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那孙大哥沿边贸易,与那蒙古人打交道吗?”

孙富荣道:“那是自然,多是以货易货。”

王舜和插话道:“孙翁是我介绍的,自然没错。他精通蒙语和蒙文。”

孙富荣问道:“张兄弟难道与那蒙古人有什么交集吗,用得到老哥之处,尽管开口。”

张士行把那本书从怀中掏出,递给孙富荣道:“我从别人手里购得一本蒙文书,卖主说是武功秘籍,可我不识蒙文,想请孙大哥指教一番。”

说完,他目光灼灼盯着孙富荣,脑中飞速旋转,想着对策,如果此书内容对塔娜不利,他该如何令孙、王二人闭嘴保密,难不成杀了他们?此刻他有些后悔答应王舜和来此,不如在京师找一不认识之人来翻译此书,若有情况,可当机立断。

孙富荣拿起书来,翻看半晌,水阁中寂静无声,仿佛空气都要凝结起来。

突然,孙富荣灿然一笑,对张士行道:“兄弟,你上当受骗了。这是一本医书,名唤饮膳正要,是元朝太医忽思慧所作,不是什么武功秘籍。”

张士行暗地里长出一口气,这才放下心来,但他不明白塔娜为什么要将一本医书交给观音奴,观音奴自尽又和这本医书有什么关联?

看他满脸疑惑,王舜和怕他不信,对孙富荣道:“孙翁,你试着翻译几句,此书是否医书,我一听便知。”

孙富荣知他意思,笑道:“此书甚为浅显,讲了饮食养生之道,难道我还看不出来。不过,你既然不信,我便给你翻译几句。”

说着,他随便翻到一页,指着上面弯弯曲曲的文字,翻译道:“羊肝不可与椒同食,伤心。兔肉不可与姜同食,成霍乱。”

王舜和听了点点头道:“嗯嗯,不错,我虽未从前代医书中见过有此一说,倒也言之有理,不啻为一家之言。”

孙富荣听他夸赞,有些得意,又翻开一页道:“鱼馁者,不可食。羊肝有孔者,不可食。诸鸟自闭口者,勿食。”

王舜和摇摇头道:“这不新鲜,我们孔圣人早就说过,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食饐(yì)而餲(ài),鱼馁而肉败,不食。色恶,不食。臭恶,不食。还有什么?”

孙富荣又翻开了一页,道:“桂,味甘辛,大热,有毒。治心腹寒热,冷痰,利肝肺气。”

王舜和道:“嗯,有点意思,头次听说。你再翻译几句。”

孙、王二人你来我往,说得不亦乐乎,张士行在旁却听得如惊雷炸响。

那日晚膳正是观音奴给朱标上了一碗羊羹,朱标吃后觉得微有辛辣,如书中所言,羊肝不可与椒同时,羊肝有孔者不可食,桂,味甘辛,大热,有毒。若观音奴将有孔羊肝加小椒,桂皮做成羊羹,令朱标食下,不亚于在食物中下毒,那朱标上吐下泻的原因便昭然若揭了,而观音奴因此畏罪自杀,也就顺理成章,解释得通了。又一个疑问涌上心头,那观音奴为何一见此书,便要给朱标下毒呢,塔娜又在书中藏了什么秘密呢?

果然正在他冥思苦想之际,孙富荣已将此书翻到最后一页,看到此处,他不禁咦了一声,左看右看,仔细端详了半天,半晌无语。

王舜和催促道:“这是什么,孙翁,你快翻译啊。”

孙富荣道:“这是八思巴文,我却不认得。”

张士行也赶快收心,竖起耳朵,听他细说。

孙富荣叹了口气道:“想当年,元太祖成吉思汗征讨乃蛮人,俘获其掌印官回鹘人塔塔统阿。成吉思汗令其创造蒙古文字,故称回鹘蒙文,畏兀儿蒙文,或者老蒙文,通行于世。后元世祖入主中原,因老蒙文用畏兀儿字转译蒙古语,颇为不准,便令国师八思巴创制新蒙文,这就是八思巴文,但老蒙文使用既久,人多厌苦,不愿学习新蒙文,故此八思巴文只在蒙古王公上层流行,久而久之,人多不识,竟成了传递军情的密文。”

他转过头来,笑着问张士行道:“张兄弟,看那墨迹颇新,书却很旧,莫非那卖书之人向你传递什么要紧之事?不令旁人知晓?”

张士行闻言色变,急道:“我连蒙古字都不懂,更不知八思巴文为何物,他向我传递什么消息?”

王舜和在旁打着哈哈道:“张兄弟也是误打误撞,遇到这本奇书啊。”

孙富荣笑道:“张兄弟,你是多少钱买来的此书?”

张士行支支吾吾道:“大约一百文吧。”

孙富荣从怀中掏出一叠宝钞,数了数,拍在桌上,对张士行道:“张兄弟,你我有缘,我对养生之道也颇敢兴趣,这样吧,这是十贯宝钞,你将这本书转卖给老哥我,你意下如何?”

张士行想了想,把那本书拿过来,将写着八思巴文的那页撕去,揣进怀里,再将书交给孙富荣,道:“既然你我兄弟今日有缘,小弟双手奉上,分文不取。”

孙富荣愣了一下,苦笑道:“老哥我哪敢夺人之爱,钱你还是收下,我不缺这个。”

张士行正色道:“我虽俸禄微薄,也不会贪财,既然你我兄弟相称,区区一本医书,有何在乎?你不收下,就是瞧不起我。”

王舜和在旁却喜滋滋的把书拿了过去,对二人道:“都是自家兄弟,还客气什么,我先替孙翁收着。”

孙富荣指着张士行怀中道:“张兄弟,把那八思巴文撕走何用,我找人给你翻译出来,再转告与你,不就行了。”

张士行连连摆手道:“说不定这上面真得写有武功秘籍,就不劳孙兄了,我自去京师找人翻译便是了。”

孙富荣听了后,暗暗跺脚,自己一时口快,铸成大错,将最要紧之物失之交臂。

三人又饮了会酒,便散了席,孙富荣安排张士行住宿,自不待说。

次日,张士行与主家告辞,王舜和坚持将他送到码头,付了船钱,对他低声道:“兄弟所托之事,我已办妥,你到京城之后,不日将会收到江都县回文,说我已死,尸首已由家人领走,此后世上再无王舜和,兄弟大可放心,了结此案。”

张士行想到太医院全体殉葬,唯余王舜和隐姓埋名,苟活于世,心头沉重,也不知此番分别,何时能见,抱了抱他,道一声:“兄弟珍重,有缘再见。”,便登船而去。

王舜和与他挥手作别,眼含热泪,口中吟诵道:“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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