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狼大队全体出动,长途奔袭,想抓住穆罕默德·依明。可那个村子里只有一些普通的*,待到证实了凌子寒的身份后,便纷纷发动自杀袭击,最后全部身亡。
野狼大队只得返回到营地,西伯利亚的寒流接着便迅猛袭来。
大雪纷纷扬扬地直下了两天,积雪盈尺,天地间一片银白。远处,博格达峰银装素裹,傲然地挺立在天空下。营地周围的胡杨林满是金色的树叶,在一片皑皑白雪中显得十分美丽。
凌子寒却无暇领略这种美景。他病倒了。
整整一天,他都躺在宿舍里,没出门,也没吃饭。林靖一直忙碌不堪,没注意,直到傍晚时分才得知,于是赶紧到他的宿舍去探望。
白天陆续有人来看望凌子寒,因此他没有锁门。林靖进来时,只见他的脸色惨白,将被子裹得紧紧的,偶尔轻轻咳一声,整个人显得很安静。
不知怎么的,一进凌子寒的屋子,林靖便觉得这地方特别凉,根本没有人气,只有一股一股异乎寻常的寒气在室内盘旋。看见凌子寒的情形,他犹豫一下,伸手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触手处冰冷,很不正常,而且看样子,他似乎冻得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在林靖做这一切的时候,凌子寒一直闭着眼。那种诡异的剧烈疼痛正在袭击他,让他必须全力抵抗,根本无暇他顾。
林靖赶紧走到阳台上,探头看了看不远处正在雪地上溜达的人,叫道:“白狼,去,弄个火炉,拿到凌副房间来。”
周启明一听便张大了嘴:“什么?火炉?”
林靖一瞪眼:“怎么?听不懂中国话?”
周启明立刻立正:“是。”随即拔腿就跑,直奔炊事班。
林靖这才回来,坐到凌子寒的床边,关切地问:“怎么搞的?你按时吃药了没有?”
“吃了……”凌子寒努力克制,睁开眼睛,对他微微一笑。
林靖皱紧双眉:“我看得送你去医院。”
“没用的……”凌子寒叹了口气。“我这病……医生治不了……”
林靖听他的声音都在微微颤抖,显然在强忍着难受,便立刻起身去找毯子。他们军官公寓的配置基本一致,他很快就从衣柜下面翻出一床羊毛毯,拿过来盖到凌子寒的被子上,将他捂得严严实实。
“谢谢。”凌子寒轻声说着,不由得在心里苦笑。他感到的寒冷来自骨髓,多盖几床被子根本不顶用。
周启明拎着火炉,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一进门就嚷嚷:“这不是有暖气吗?怎么还要火炉……”说话间,他便看到了床上的凌子寒,不由吓了一跳。“凌副,你怎么病得这么重?林大,要不要把凌副送到医院去?可别又像上次那样……”
“不用。”凌子寒连忙说。“我这是……老毛病了,只是受了风寒,身体有点弱……我已经吃了药了……躺上一天……就好了……没关系的……”他说话的声音十分微弱,断断续续,似乎是在努力控制着自己保持平静。
林靖还是打电话叫来了军医。
那位医生跟当初阿勒泰医院的医生们一样,对凌子寒的病情完全摸不着头脑。他看了看凌子寒床边桌上的一堆药,半晌没说话。
闻讯赶来的骆千秋和柳涌、卢少华都关心地嘘寒问暖。凌子寒吃力地笑着,对他们说:“我没什么,谢谢你们。”
军医出了门,骆千秋他们也跟着出去,悄声问他凌子寒的病情。
“我也不知道。”那位年轻的医生狐疑地说。“凌副的病十分奇怪,我一点也不明白。”
骆千秋他们听了,也都感到很疑惑。
林靖坐在房里,看他病成这样,心里有些不忍。他将火炉移到床边,轻声说:“你的身体这么差,不如回北京算了。”
“不用。反正走到哪里都一样,我是无所谓的。而且这里空气还好,没有北京那么多污染,对我的身体说不定还有好处。”凌子寒微笑,似乎被火一烤,恢复了点力气。“再说,人家依明千里迢迢地为我而来,我怎么能辜负了他?”
林靖听着,不由得笑了,看着他的脸色在炉火的映照下显得好了些,便关切地给他掖了掖被角,说道:“那你就休息吧,等你的身体恢复了,咱们再商量工作。”
凌子寒笑道:“好。”
由于凌子寒生病,野狼大队有几次行动都没有带上他。但是,这几次行动遇到的情况却都显得很古怪,似乎是“黎明之子”的成员故意暴露行藏,引诱野狼大队出击,随后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令他们无功而返。
这段时间,依明却非常狡猾,一直不肯露面,似乎在等什么时机。
林靖此时十分谨慎小心,每次出动时,都会留下至少一个中队,以防敌人偷袭营地,同时严密保护凌子寒。
凌子寒的态度却很从容,还是如往常一样,不温不火,无欲无求。他的病情大大地缓解,精神好了很多,状态也在逐渐恢复。只是天气一天比一天冷,除了日常的工作外,他平时都不太出门。
当那四只“狼”一个接一个地走进他的房门时,他正靠着床头闭目养神,桌上的阅读器在轻声地读书。有人推开门,他便睁开了眼睛,见那四个人站在门口,神情举止都显得十分规矩,不由得被这罕见的情形逗得笑了起来,连忙坐起身,顺手关掉阅读器,热情地招呼他们坐。
扰攘半晌,骆千秋坐到椅子上,周启明和卢少华靠在桌边,柳涌便坐在凌子寒的床沿。
大家安静了片刻,似乎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凌子寒安静地看着他们,很耐心地等待着。
骆千秋先说话了:“凌副,我们来,是来请求你一件事。”
凌子寒笑道:“不用这么客气,有什么事尽管说。”
这四个人打过多年配合,这时就像是一个人一样,一句接一句地说开了。
“我们一直没有抓住依明。”卢少华说。
“这几次,他像是故意在引我们出去。”柳涌说道。
“但似乎知道你没有跟着,所以就立即消失了,不与我们正面接战。”这是周启明。
“我们怕他等不到你,就会离开新疆,潜回阿富汗。”卢少华握紧了拳,轻轻砸着桌子。“要再等到他露头就很难了。”
骆千秋诚恳地看着凌子寒:“凌副,我们知道……这是一个不情之请……”
柳涌那张帅气的脸上有一丝歉意:“凌副,我们希望你能够答应。”
“凌副,我们想为林大报仇,请你成全我们。”卢少华很干脆。“凌副,我们知道这很危险,但我们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周启明看着凌子寒,恳切地说:“凌副,我们……我们……我们是想……请你答应……”
他们说了半天,还是没说到正题上。这几个都是血性之人,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忍,鼓了半天勇气,却仍然说不出口。
凌子寒却已经明白他们想要说什么了,温和地问:“是要我做饵,引依明现身?”
四个人见他自己说了出来,顿时如释重负,立刻点头。
凌子寒毫不犹豫地说:“我答应。”
那四个人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愣愣地看着他。
凌子寒忍不住笑起来,再说了一遍:“我答应。”
四只“狼”又怔了半晌,卢少华第一个欢喜地跳起来:“太好了,凌副,谢谢你。”
“别这么客气。”凌子寒笑道。“这是为民除害,我当然责无旁贷。”
其他三个人也都笑逐颜开,一个劲地向他道谢。
凌子寒一直客气地说:“不用谢,是我应该做的。”
四个人欢喜地一拥而出,去告诉林靖。
凌子寒看着他们欢欣鼓舞地离开,心里很希望自己能把依明引出来,从而帮助林靖除掉那折磨了他这么久的心魔。他知道自己这次已经在犯错误了,很可能他来不及完成肩负的任务就会死于依明的枪弹之下,但情势至此,也由不得他不这样干。
过了一会儿,林靖一个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门外,骆千秋拉住了想跟进去的卢少华,周启明则将柳涌拽走了。
林靖坐到凌子寒床前,完全没有了往日那种冷冷的桀骜不驯,脸上的神情十分复杂,有感激,有歉意,有刻骨铭心的伤痛,还有遥远的回忆……
凌子寒看着他,眼光很平和。
过了好一会儿,林靖才恢复平静,轻声说:“凌副,谢谢你。”
凌子寒微微摇头:“林大,别客气。我也是野狼大队的一员,总要对得起这个荣誉。”
林靖闻言十分感动,但仍然迟疑着,半晌才说:“这件事……太危险了。”
“我知道。”凌子寒爽快地道。“我都知道,没关系的。”
林靖还是犹豫不决:“可是,你父亲……还有雷部长那里……我……怎么交代呢?”
凌子寒笑道:“为国捐躯,需要什么交代?”
林靖的脸色不是很好,似乎有些不以为然。
“我可以事先写下遗嘱。”凌子寒仍然微笑。“林大,你就不要再犹豫了。”
林靖深受震荡,半晌无语。这个出身显赫的公子哥儿居然会如此无畏,视死如归,那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况且,即使是做饵,也不见得就会死。”凌子寒轻声说着,眼里忽然浮现出一丝苍凉的笑意。
“当然。”林靖点了点头。“我们会悄悄地跟在你们周围,一旦遇上情况,就会立即赶来增援。”
凌子寒却摇头:“这个战术可不太聪明。敌人不是傻瓜,依明更加老奸巨滑,绝不会轻易上当的。既然是下决心放长线钓大鱼,总要沉住气,证实大鱼已经上了钩,才能收线下网,你说对不对?”
林靖看了他半晌:“凌副,你说的是不错,但这对你就更加危险了。”
凌子寒缓缓地说:“只要是打仗,就总会有危险。林大,不用顾忌这么多了,你去安排吧。即使我牺牲了,那也是为国为民,不是为你,你心里不必有什么障碍,我父亲和雷伯伯也只会为我骄傲,不会怪你的,你放心吧。”
林靖看着他的眼睛。那是一双毫无神采的黑暗得无边无际的眼睛,但却有种奇异的慑人的力量,似乎在燃烧着黑色的火焰,足以将世间的一切都烧成灰烬。他心里渐渐涌起了一波一波的热浪,不断翻卷过来,拍打着他结满了坚冰的心湖。他忽然不再顾忌,猛地倾身过去,紧紧拥抱住床上的人。
凌子寒猝不及防,只得安静地任他抱着。
林靖抱了一会儿,忽然感觉到一丝熟悉。沉思片刻,他立刻明白过来,将怀中的人推开一点,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凌副,那天夜里,是你吧?”
凌子寒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声音仍然很柔和,不解地问:“哪天?什么事?我不明白……”
林靖定睛看着他,微微皱了下眉,便不再追问,手下却暗暗用力,将他抱得紧了一点,仔细回想着那种残留在记忆中的触感。
凌子寒没有吭声,也没有抗拒,安静地憩在他的怀里。
林靖找不到破绽,只得放开他,轻声说:“可能是我记错了。好吧,我们就这么决定了,立刻实施这个引蛇出洞的计划。我立刻去安排。凌副,我们的三个中队长,你喜欢跟哪一个一起行动?”
凌子寒微笑:“他们每一个都很好,你安排就是了。”
结果,为了这件事,三个中队长在林靖的办公室里吵成一团,互不相让,都争着要去,闹得不可开交。最后,只好用了最公平的老办法,抽签。
“银狼”柳涌抽到了这只签。他十分开心,嘻嘻笑道:“我的运气总是这么好。”
林靖见有了结果,便道:“好吧,我就说一说我们的计划。银狼,你去把凌副请来,大家一起商量一下。”
凌子寒对他们的行动方案没有异议。
立刻,营地里开始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林靖和柳涌专门对他的特勤分队进行了针对性训练,骆千秋则开始布置“钓鱼计划”的实施。
除此之外,他们还安排教官专门训练凌子寒,在不练坏他身体的前提下,尽量提高他的自保和逃逸能力。
在做这一切的过程中,他们有意让司务长在乌市采购的时候口无遮拦,渐渐放出零零星星的风声,说他们的凌副大队长嫌这里的天气太冷了,吃不消,不愿意再呆下去,闹着要回北京,但是回去之前一定要立个功才行,惹得林靖很不高兴,与他大吵了一架,但碍于他父亲的身份地位,只得勉强答应配合,会派一个分队跟凌副大队长一起出动,胡乱打个小仗,算是他立的功,然后就立即送他走,云云。
不久,果然有线民给林靖打来电话,说是在塔克拉玛干沙漠的中心地带,有一个小小的*训练营,里面只有三十多个人。
这简直就是给凌副大队长量身定制的一件功劳。
很快,“银狼”中队的特勤分队便准备出发了。
凌子寒穿着整齐的陆军中校军服,在营地的操场中惹眼地晃了一圈,这才慢吞吞地走到大楼门口。
台阶上站着林靖。他的身姿依旧挺拔,英俊的脸上却不再冰冷,而是充满了暖意。
凌子寒微笑着递给他一个信封,只简单地说了两个字:“遗嘱。”
林靖的脸色微微一变,忽然抬手,向他敬礼。
凌子寒立正,庄重地还了一个军礼,然后转身向车队走去。
林靖忍了又忍,却没忍住,当即从信封里抽出了那份遗嘱。
薄薄的白纸上只有意态潇洒的两行字:“青山处处埋忠骨,不必马革裹尸还。”字迹苍劲,力透纸背。
林靖抬头看着凌子寒那十分单薄瘦削的背影,轻声说道:“好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