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三日的大雨终于停了,一袭寒风吹过,直吹得那写着‘秦’字的破旗呼呼作响。尸骨如山的战场之上,不时传来阵阵恶臭。虽经三日的大雨冲洗,那浓重的血腥味仍是让人闻之欲呕。
天刚放晴,那些不知躲在何处的乌鸦便飞了出来,直朝死者的面门扑去。好奇的看了一眼死者瞪大的眼珠,确认那眼珠已然不属于活人时,猛然伸出它那细长坚硬的喙,将眼珠从死者脸上叼了出来。
“凌云,到底是不是这里啊?”只见一片狼藉的战场上,两人畏缩的寻找着什么,其中一人如是问道。
“不会错的,刚才咱们就是在这里遇见他的。你看……”另一人自信的说道,见那倒在地上之人,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另一人听他如此说,寻他目光望去。果然,一人俯身倒在地上,侧着的脸上不难发现他那痛苦的神情。
这两人,便是先前在死尸堆中寻找财物的凌云与齐风了。而倒在地上之人,便是先前从尸堆中爬出来的那位将军了。齐风见那将军神色痛苦,唯恐再耽搁片刻,那将军便一命呜呼了。心中顿起怜悯之心,想上前查看他伤势。
凌云甚是警惕,见他如此冒失,唯恐出了什么岔子。一把拉着正要上前的齐风,随手从身旁抽出一根长矛来,畏缩的向那将军伸去。
齐风见他如此,气不打一处出。那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却用长矛去试探,大声喝道:“你干什么,都这节骨眼了,你还这样。如果怕死,你尽可以躲的远远的!”说完,将凌云手中的长矛夺下,甩在一旁,急急向那倒地之人奔去。
他自幼便躲在凌云身后,哪里知道江湖上人心险恶。此时他心中只挂念那人死活,哪里还会顾及自身安危。凌云较他略微稳重些,见江湖上常有诈死以求自保之人。他二人如此大声说话,那人却没有半点反应。心下起疑,便欲试探一番。哪知齐风不明自己苦心也就算了,还劈头盖脸将自己骂了一顿。
心中正懊恼之际,忽觉此事大为不妥,急急喝止齐风。齐风却那里肯听,自顾自的向那将军而去。
齐风还未到得那人近前,猛然间,一阵剑刃出鞘之声响起,齐风在距那人两步之遥时停了下来。与其说是停下,倒不如说是因为惧怕。因为,一把剑已经抵在了他的脖子上,若不是他收脚及时,那把剑已然刺进了他的喉头。齐风呆呆的瞧着那人,这才明白凌云方才用心。
凌云见状,亦吓得目瞪口呆,定定的站在那里,唯恐自己一个轻微的动作,便引得那人将齐风的头颅割了下来。心中暗骂齐风千百遍,却仍是担心他被那人所伤。
“别……别……别误会,我们并没有恶意!”齐风见那人凶神恶煞的看着自己,连连摆手解释道。
那人冷哼一声,便欲提剑将齐风的头颅斩下,以祭奠那些死去的弟兄。
齐风见他那冰冷的眼神,已知他心中所想。但自己脖子已然被剑架住,此刻想逃,绝没半点可能。心中暗自后悔,不该大发善心的前来救他。但此时后悔已是无用,事已至此,只能听天由命了。
畏惧的闭上双眼,想起自己一生命运,无不是四处奔波,受尽世人白眼。今日却因自己一番善心,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心中不由冒出‘命中注定’四字来,想来自己这种死法,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如此想,心中也释怀了些许,畏惧的脸上露出一丝凄苦的笑意来。只待那人手起刀落,从今而后自己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的活在这乱世之中了。
可是,隔了半响,那抵在脖子上的剑仍未将自己的头颅斩下。出于好奇心,他缓缓睁开双眼。只见那人好奇的瞧着他,而他手中的长剑亦悬在半空,没有丝毫挥将下来的意思。
“当!”
一声轻响,那人手中长剑掉在地上,随即那人便再一次晕了过去。想是他太过虚弱,强行支撑了这许久,气力已尽,这才晕了过去。
凌云见那人晕倒,急急奔到齐风身旁问道:“齐风,你没事吧?”
“没……没事!”只说了这两字,齐风便不再说话。仿佛方才所发生的一切,并未结束一般。试想一人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哪能不后怕呢?见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剑掉在地上,全身一软,便瘫倒在地。只是两眼无神,呆呆瞧着那人。
“趁他晕了过去,咱是快走!等他醒转,再这么来一下,咱们俩的小命,恐怕就不保了!”凌云一把抄起仍在发呆的齐风,想将他带离这是非之地。他心中虽对齐风救人之举不满,但两人自小相依为命,在这当口,他又怎能丢下齐风一人?而对于先前想到的那些赏赐,更没了半点兴趣。与那些金银珠宝相比,还是自己的小命更值钱些。
正自忙碌间,突然一只手用力抓住了凌云左肩。直吓得凌云冒出一身冷汗,神色惊疑的回头向那人瞧去。只见那人仍是那般躺在地上,并无丝毫举动。
“凌云!”齐风两眼直直的瞧着那人,对凌云说道。
听齐风说话,凌云这才醒悟过来,抓着他的那只手便是齐风的。骂道:“哎哟,你他妈想吓死我啊。不知道人吓人,能吓死人啊!”他方才因慌乱,连齐风抓住自己肩头都未曾察觉,只道是那人又醒转过来,要取二人性命。
令他意外的是,这一次自己连说几个‘死’字,齐风竟没有半点畏惧的意思。反而引得他抓着自己的那只手,更加用力了几分。
齐风如此反常举动,自是引起了凌云的好奇。低头见齐风眼神坚定的望着那人,顺着他目光又瞧了一眼躺在地上那人。心中虽然千万个不愿意,但他心里清楚,齐风一旦拗起来,八匹马都难将他拉回来。
摇了摇头,微微叹息一声,骂道:“真他妈见鬼了!好了,依了你还不成嘛!”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醒来,清晰的感觉到身上一阵疼痛,不禁轻哼了一声。待要转个身,活动一下,只觉两条腿早已麻木不堪,自己手脚亦被人缚住了。
这一发现,当真令他吃惊不小。若换做平时,这手指般粗细的绳索,自己微用力便能将其震断。但此时自己身负重伤,翻身都难做到,更不用提将绳索震断之事了。只得将反抗的念头打消,静静躺在那里。心中暗自琢磨,不知是谁,将自己绑了起来。
正自思量间,忽听得近前有人交谈。“我说,咱们是不是不该回这里来。那胖子要是知道咱们回来了,非剥了咱们的皮不可?”听了此人声音,他对自己处境便明白了几分。想必是那两个小子心有余悸,这才将自己捆了起来。听声音越来越近,也不呼喝,只想弄明白二人是什么来头。
“放心吧,难道你不知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现在恐怕正四处寻咱们呢,绝没想到咱们会折转回到他的老窝!咱们安心在这住上一段时间,待将那人底细摸清了,再做打算。”说完,两个少年便出现在他眼前。他二人所说的那人,自然是指自己了。
这两人正是他先前所见之人,见二人惊惧的瞧着自己,并不以为意,只上下打量着二人。见他二人衣衫破败,说话间无甚底气。想必二人并非练武之人,只是街头流浪的两个娃娃。将自己绑了,定是畏惧自己武功,并非有意为难自己。当下将心放下,任由二人交谈。
齐风见他醒转,先是吃了一惊,而后畏缩的问道:“你醒啦!”
他昏迷之前便看出这瘦削之人对自己并无恶意,这才动了放他一马的心思,以期他能将自己救下。以他当时伤势,若真将二人杀了,虽能解一时之气,自己恐怕也难逃一死了。听他问话,‘嗯’了一声,便别过头去,对他所言不再理会。
齐风见状,迎上前去,欲将他身上的绳索解开。凌云却一把将他拉住,低声喝道:“你忘了他先前是怎么对咱们的?好歹也让他答应咱们,不再为难你我二人,之后再将他的绳索去掉不迟。”
“放心吧,我不会恩将仇报的!”还未等齐风反驳,那人便说道。只是因身体虚弱,说完之后,那人便开始咳嗽起来。
两人低声交谈,声若细蚊,离他亦有三丈开外,他却对自己交谈却听得真切,此人当真不简单。两人心中打个突,戒惧之心又起。他二人均无武功,自不知习武之人五官较常人敏锐些。二人又离他这般近,所谈之事自是被他听得清清楚楚。他说这话,实是让二人放心,哪里料到会适得其反,反而让二人留上了心?
还是齐风心地慈善些,怕他这番折腾,伤势有所加重。对凌云说道:“你看,他都答应不再为难咱们了,咱们便将他的绳索去了吧。更何况,他这般虚弱,没了咱们,一样要死在这里。”其实他后半句是说给那人听的,凌云自然会意,不再阻拦齐风,任他将那人身上绳索除下。
“这……这是什么地方?”绳索除尽,那人活动了下筋骨便问道。
“寿阳,你问这个作甚?”齐风见他亦无恶意,随口答道。见他不担心自己伤势,反而先问自己身处何处,自是不知他有何用意。他无甚心机,便如实问了出来。
“嗯,如此甚好。两位少侠既然将我救下,我自是感激不尽。但常言道的好,‘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此地离洛阳不远,还得有劳两位将我送到洛阳去。待到得洛阳,老夫自会报答二位搭救之恩。”他说这番话时颇为诚恳,而凌云齐风二人却仍是呆立当场,并未有任何举动。
那人见他二人神色疑惑,猜测他二人担心到了洛阳会有什么不测,便说道:“二位放心,你二位于我有恩,到了洛阳,守城将士自会将二位奉为上宾。”他身为秦朝将军,知淝水一战秦朝大败而归。心中记挂朝廷,只想二人速速将自己送到洛阳去。
齐风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凌云抢先一步说道:“哼,看你服饰,想必你是秦朝大将吧。别说是洛阳了,就算是咸阳,咱兄弟二人独自前往也是不惧。但将你送到洛阳去,那咱们可没这个胆量。”
那人听他如此说,心下生疑,问道:“这又是何故?”
齐风见那人神色,料想这人与秦朝必有莫大干系。唯恐凌云所说对他打击颇大,连连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凌云对他本就不满,自己好心好意救他,他还拿剑指着自家兄弟。好容易将他从死人堆了救出来了,还要让二人跟着他去送死。
不顾齐风劝阻,凌云带着三分嘲讽的味道说道:“前秦已败,现在你们那皇帝所在的长安都岌岌可危。你还想去洛阳,那不是找死么?你独自前去洛阳我二人自不会阻拦,但你让我二人送你去洛阳,岂不是让咱们陪你去送死?”
“什么?你的意思是咸阳已经失守了?”那人听他说完,只说出这一句话便又晕了过去。咸阳乃是秦朝都城,都城被破,那秦朝此的局势自是再清楚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