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取出钥匙开了门,旋即转身出去,片刻之后拿着一些干草柴火回来,将燃料填入炕洞,熟练地烧起火炕,春晓颇为讶异,忍不住出言问道:“你如何会做这些?这柴草又是哪里得的?”
吴砚专心做事,随口答道:“去年我与吴墨大哥也曾来过,这些柴草便是那时剩下的,大哥特意寻来苫布苫好,一直收在后面的柴房之中……”
听他又提到“去年”,春晓不由微皱双眉:“去年?去年你们为何来此?”
她旋即想到什么,忽觉周身冰寒:“此处,此处莫非竟是吴府特设的软禁之所么?!”
吴砚惊觉失言,起身嗫嚅半晌,却又不知如何应对,只得敛手站在一边。
吴墨此时搬着木箱进来,见此情景,沉下脸来问道:“阿砚,你又如何开罪袁姑娘了?”
随即放下木箱,向春晓歉然说道:“阿砚年纪尚小,说话办事皆不牢靠,还请姑娘多多包涵……”
春晓定定望着吴墨,涩然问道:“去年,去年却是何人软禁于此?她……她究竟犯了什么罪过?”
吴墨闻言一惊,看看吴砚,见他将头垂得更低,心下了然,平静说道:“姑娘蕙质兰心,吴墨也不欲隐瞒。去年被关在此处的,乃是我们府上的四夫人……”
春晓愈发惊诧:“四夫人?!那不就是你家小姐的姨娘了么?她,她如何会……”
吴墨面上闪过一丝黯然,低声答道:“内中详情我也不甚清楚,只是听闻四夫人失手打碎了小姐的玉镯,而那玉镯乃是大夫人临终所留,小姐一怒之下,便将四夫人送到这里来了……”
春晓心中惊疑不定,骇然问道:“她如此胡闹,你家老爷竟也听之任之么?”
吴墨低低叹道:“我家大夫人早逝,小姐又是老爷与大夫人的独生女儿,因此老爷对她甚是疼爱,即便任性胡为,也不曾说过半点不是……”
春晓此时才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这吴宝嫣在家中一手遮天、说一不二,吴家的人马权势任由她一人调遣,只要吴尚书不倒,自己终老此地,只怕已是定局……
思前想后,春晓凄然说道:“那位四夫人现在如何?她,她还在人世么……”
吴墨迟疑片刻,还是诚实答道:“去年冬日,四夫人不幸染上风寒,不久便去世了。”
吴砚此时忍不住插嘴说道:“四夫人也忒傻气,吴墨大哥特意跑远路请了高明的郎中回来,她却不肯让人诊病,也不肯服药,若是早些吃药调养,兴许也不致拖成大病……”
春晓听罢无语唏嘘,那位四夫人也算身份尊贵,然而继女一声令下,便被送到这苦寒荒凉、与世隔绝的地方,最折磨人处,便是终日煎熬,看不到尽头,日复一日,终至借病轻生,想来好不可怜!
见春晓眼中含泪,吴墨略一思忖,转身将木箱打开,指点着说道:“袁姑娘,此地甚是寒冷,我们带了不少厚重衣物,请姑娘过来看看吧。”
春晓方才踏雪而行,绣鞋上沾了不少冰雪,此时房内渐渐温暖,冰雪融化,鞋袜尽透,顿觉寒意入骨,听吴墨如此一说,忙快步走到木箱之前。
定睛看时,只见箱内华丽皮裘、厚重棉服、皮毛围脖、夹棉皮靴一应俱全,春晓拣出一身暗色棉服,配上同色系的皮靴围脖,仍将箱子关上,微笑说道:“这些就足够了,多谢吴墨兄弟。”
吴墨看看春晓手中衣物,忍不住出言建议:“这几件都是往年府里嬷嬷们穿过的,颜色暗沉不说,样式也太旧了些,里头尚有丫鬟们不曾穿过的,姑娘还是选些新鲜的吧。另外,此处风势凌厉,皮裘也需拿上一件……”
春晓听了摇头说道:“是么?我倒觉得还好……或许,这些衣服更衬我现下的心境吧……”
见吴墨、吴砚面露同情之色,她淡淡一笑,又补充道:“何况此处人迹罕至,我就算着意装扮,又能扮给谁看呢?此事若是传到你家小姐耳中,岂不白白牵累了你们兄弟?至于皮裘,方才车上那件白色的就很好,我仍用那件便是。”
吴墨点了点头,转向吴砚说道:“阿砚,方才我已然烧好了热水,你去打一盆来让袁姑娘换衣梳洗吧。”
吴砚依言端来水盆,其中水色清澈,冒着袅袅白汽,吴墨接着说道:“好了,你暂且在门口守着,我到山中寻些柴草,去去就回。”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将屋门紧密关上。房内此时暖意融融,坑洞中柴草噼啪作响,但四下并无人声,想起在此枉死的吴家四夫人,春晓仍是不由打了个寒战。
她胡乱梳洗片刻,飞快换好衣物,上前将房门打开,蹲在门口的吴砚闻声站起,诧异说道:“咦,袁姑娘,你这么快就换好衣服了?我们府里的那些姐姐,每次换衣梳妆,都得花上大半个时辰呢。”
他旋即望望春晓,展颜笑道:“可是你当真好看,嬷嬷们涂涂的衣服穿在姑娘身上,竟也顺眼得很……”
春晓勉强笑笑,下意识地转头看看屋内,将脖颈处的毛领系得更紧了些。吴砚见状明白过来,安抚说道:“姑娘莫怕,我家四夫人并非死在这间房中,当日听说她身子不好,我家小姐便命我们将她移到东厢房去了……”
春晓听了更加难过,低头思忖了一会儿,涩声说道:“阿砚,不知此处可有香烛?我想给四夫人上一炷香……”
吴砚轻轻摇头,旋即眼睛一亮,凑近春晓说道:“无妨,此处虽然没有现成的香烛,但平日采购菜蔬粮食之事,一向都是交予我办,下次再去集上,我设法买些回来便是。”
春晓感激笑笑,看着吴砚面上刚有了些雏形的绒细胡须,不免想起远在吉祥镇的春华,垂首怅然说道:“阿砚,你如今家中可有亲人?你,你也是签了那终身的卖身契么?”
吴砚听了缓缓摇头:“不,我是随一位同乡外出逃难的,后来他进了吴府做事,便将我一并带上,并没有签什么卖身契。我家里尚有父母弟妹,现下想想,最小的妹妹若还活着,应该也有五岁了罢,我还记得,她出生时甚是幼小虚弱,当时稳婆还说,怕是活不过那年冬日……”
说到此处,他停顿片刻,忽然诚挚说道:“袁姑娘,当日我与爹娘分离之时,我娘曾经含泪叮嘱,无论遇到什么难事,都要设法活下去,她说,只要我们都活着,就有一家团圆的那日……”
春晓闻言一怔,旋即颇有触动,思忖良久,含泪笑道:“多谢你,阿砚,我定会好好活下去……”
此时吴墨抱着不少树木枯枝回来,见到吴砚,微笑说道:“阿砚,方才出去,竟然见到一位故友,它认出我,便跟在后面来了,你且看看还认得么?”
吴砚听了向他身后看去,却见一只通体黄毛的土狗站在院门之前,吴砚微微一怔,旋即欣喜地跑上前去,将狗紧紧抱在怀中:“太好了,阿黄,你又回来啦!”
其中显见有些典故,春晓待要询问,吴墨已将怀中柴火放下,上前问道:“袁姑娘,我看明日似要变天,你想想吃穿用度还缺些什么,趁着时辰尚早,我去村中寻些回来。”
春晓四下查看了一番,皱眉问道:“吴墨兄弟,我看厨房里虽有柴锅,却并无油盐酱醋之类,难道你们去年在此之时,都是去村中购买现成的吃食么?”
吴墨点头答道:“是啊,每次出来,小姐都会吩咐账房多支些银两,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去附近村中采买便是。我们都是男人,并不会做那些饭菜,至多阴天下雪之时自己蒸些馒头……”
吴砚此时插嘴说道:“吴墨哥哥,你可饶了我吧,你蒸的那是馒头么,你忘了四夫人说,像在啃石头一样……”
吴墨不由微微红了脸,春晓见状笑道:“罢了,这些家事我平素都是做惯了的,你只管买些油盐回来,以后一日三餐,我来打点便是。”
吴墨闻言一怔,待要推辞,吴砚却拍手笑道:“好啊,咱们既到了一处,又是同病相怜,若让我说,便索性将那俗理都抛开了,每人只捡着自己擅长的事做……”
吴墨听了不觉失笑:“说得动听,你擅长的事情,怕是只有吃喝捣乱吧。哦,是了,还有与这阿黄整日游玩……”
春晓也掌不住笑了,站出来帮着吴砚说道:“我倒觉得阿砚说得不差,咱们远在东北,手中虽有银两,这些琐碎之事,却只能依靠自己,若是自己都不懂得心疼自己,又能指望谁来照顾呢?此处甚是寒冷,若当真落下什么病根,岂不一世受累?好了,吴墨兄弟,你且去那村中看看,只要是厨房里用得上的,不拘什么,一并买回来便是。”
吴墨依言出门而去,春晓走到近前,望着阿黄那双圆溜溜、湿漉漉,似乎颇通人性的漆黑眼睛,不觉也心生怜爱,向一旁为它细心梳理皮毛的吴砚说道:“你如何认得阿黄?它在村中可有人家收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