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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一去经年(1 / 1)

两个月后,泉亭王及王妃启程返回云燕。尉迟晓心里清楚,此去一别经年,再见时定然烽烟四起。她在心里暗暗做了打算,并不多言。

回去的路上,唐瑾不去骑马,和妻子一起一起坐着马车,间或也乘船而行。马车颠簸,唐瑾一路把她护在怀里,或是和她闲话,或是在她睡着的时候给她添衣披被。

这往云燕去的时候正是最暖和的时节,此时车里放着小号的冰盆,马车两边的帘子都打了起来,一路稻香草香,车马行得又慢,当真逍遥。

尉迟晓身上是兑国传统的轻纱襦裙,裙摆是当季的荷叶图样配了渐变的水青色。

“这几日,我想着一件事情。”她说。

“是什么事?”唐瑾揽着她。

“你将谂儿留在府里教导是不是有另一重意思?”

唐瑾知道她定然是看出来了,便问道:“你怎么想?觉得好吗?”

“太医说我不易有生养,我也觉得谂儿那孩子很好,聪敏乖巧又好学,只是不知道三弟肯不肯?”

“我一早就与三弟说过了,只是想看你的意思。”

“那便回了君上,过继过来吧。从七岁上谂儿就养在咱们两个身旁,总不会生分。”她沉吟片刻,抬首问道,“子瑜,你会不会想要一个亲生的孩子?毕竟这样是委屈你了。”

唐瑾低头吻了吻她,“若是上苍赐你我一个孩子,我自然无限欢喜。但我不想要和别人一个孩子。”

尉迟晓垂首微有叹息,“我觉得自己无法回报你。”

“一直在我身边就是最好的回报。”

一路颠簸回到云燕之后,唐瑾向圣上请旨将三弟唐琰的庶长子过继膝下,继承泉亭王的衣钵。这是发生在鸿嘉九年八月初七的事情。

与此同时,金郯山方向的离军由于呼延延宁的意外身亡而分裂,少数从金郯山带兵出走的离国将领被言节等部歼灭,其中亦不乏投诚之士。

耶律峦回到金郯山带残部据守,被奉为君上的呼延高驰寝食难安。耶律峦不愧是一代名将,巽、兑两国联军屡攻难下。后世史家上对这件事情的评价十分通俗,正所谓“鹤蚌相争,渔翁得利”。据史家分析,金郯山难以攻克的原因,不乏耶律峦足智多谋,但其中也多有巽、兑两国都不愿耗损兵力的缘故。

于是,对金郯山离国余部的围剿一直到鸿嘉十二年。

鸿嘉十二年,天作不佑,金郯山三月大雪弹尽粮绝才得以攻下。耶律峦于乱军中战死,其余离国诸将或死或降。而作为离国最后一代君王的呼延高驰,在被兑国押解回金陵的路上病亡了。

岁月弹指,在大巽鸿嘉十三年、兑国历太初十五年到来的春天,文珑迎来了他的第一个孩子,他的嫡长子文泽。太初十七年,文珑有了一个女儿,由他的侍妾孙氏秋月所出,取名文渄。这时还没有人预料到,这个女孩儿会被后世誉为“东屏英奇”。

此时离国的余孽已尽数清剿,巽、兑两国开边境互市已有五年。五年来,两国交往贸易,互通有无,来往密切。除了九州二主以外,正是一副太平盛世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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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鸿嘉十五年的秋天,刚刚过了重阳节。风已经开始转凉了,吹着树梢上如火的红叶“噗嗦嗦”的摇晃,芳歇苑里的几株金桂都已经开了花,远远就能闻到甜美的香气。

尉迟晓早起正在妆台前梳妆,准确的说是唐瑾正在为妻子梳妆。头上的百合髻已经梳好,唐瑾正拿着一枚簪子比量着,“你不喜欢金器,今天插这枚黄玉的凤首簪,可好?秋天总用银器、翡翠也太冷清了些。”

“都好。”尉迟晓透过蕉叶水晶镜含笑看着她的夫君。即便她已经不再年轻,唐瑾依旧待她如故。此时插发的那枚凤首簪是黄玉中的最上品,行里人称“黄侔蒸梨”,价值连城,一支簪子抵得穷苦人家过上十年。就这样的簪子,尉迟晓有许多,谂儿小时候淘气还曾跌碎过两支。

唐瑾给她妆点了发髻又回手画眉,尉迟晓问道:“去给玙霖送女儿满月礼的人回来了吗?”

唐瑾边画边说:“这才去了几天,哪里这么快就回来了?”

“是了,我总想着巽国的马快。这太平的日子过久了,都忘了时日了。”尉迟晓道,“谂儿转眼都十五了,是大人了。”

“他天天央着我要去军中历练,也是到时候该带他去军中行走了。”唐瑾说。

就听啪啦啦的一阵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门外等着伺候的三清的声音,“世子慢点!”三清的话还没说完,门外已经响起了扣门声。

“爹、娘,谂儿来请安了!”少年响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唐瑾和夫人对视而笑,提声说道:“进来吧。”

十五岁的唐谂已经很有些身量,眼珠乌黑,炯炯有神。或是在膝下久了,虽不是亲生,唐谂的眉目间却与唐瑾十分相似,只是少了父亲的妖媚之色。

“谂儿给父王、母妃请安。”唐谂站在门口恭恭敬敬的行礼。

“你来得倒早。”唐瑾说,手里已经将涵烟眉画好。

“父王说今天要带我去城北大营,自然起得早!”唐谂高兴爽快的说,倏尔又觉得有些不对,“母妃,你脸色怎么不好?”

“没什么,昨天贪凉,赏枫的时候吹着了。”尉迟晓看到一直养在膝下的儿子不免慈和微笑。

“母妃身子不好,一定要当心。父王,不然我今天不去了吧?母妃看起来不大好,别是咱们两个都离开了家没人照顾。”

尉迟晓招呼他上前,理了理他跑乱的衣裳,“哪里的话,家里不还有这么些丫鬟下人?再说,昨天半夜已经闹着吃了药了,没有事的。你不是盼了好久吗?你父王已经和军中诸位将军打过招呼了,哪里能说不去就不去了?你往军中定要稳重些,在家里你掀了房顶都没有关系,但军中有军法,不要胡闹。”

“我知道了,父王已经说过了。再说父王十五岁就已经上战场了,母妃十五岁都是状元了,我一定不能给父王和母妃丢脸!”

“好,那你们父子两个去吧,别错过了军中的晨练。”尉迟晓起身给唐瑾正了正七宝金冠,下楼送二人出门。

秋天的风是已经凉了,但还远远没到渗人的程度。她昨天也不过是在风里多站了一会儿,此时在仪门旁送二人出门就觉得腿上虚软。尉迟晓心里有些明白,这大概是前几年的病都反上来了,谢玉曾说她脾气将绝,那一阵又是连番事情,虽然养了这么多年都已经大好了,但时不时的总会闹些小病。

唐瑾察觉到她的无力,在门旁扶住她叮嘱,“回去好好歇着,我去军中交待几句就回来。”

尉迟晓笑了笑,“你总是担着教练三军的差事,哪有这样一天到晚偷懒耍滑的。”

唐瑾笑道:“陛下都看惯我这个样子了,我若是哪天早出晚归,他一定要派太医来了!”

——————

送走了这对父子,尉迟晓就回房歪着了,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尉迟晓觉得自己不过是闭了闭眼,再睁眼时不知怎的太阳都已经偏西。唐瑾就坐在床边看着她,他身后是垂下的秋香色梧桐纱帐。尉迟晓觉得自己嘴里发苦,像是喝了什么苦药似的难受。

“你有点发热,我回来喂你喝了药,不记得了?”唐瑾摸了摸她的额头。

尉迟晓努力回忆,隐约印象中他似乎是叫自己起来吃药了,只是睡得迷糊,记不真切了。

唐瑾薄责道:“早晨起来你还说没事,今天就不应该让你起来。”

“谂儿那么高兴,若看我病了,他今天不也去不成了?”

唐瑾已经端了蜂蜜水回来,“谂儿今天在军中倒还有模有样,陛下听说他要到军中历练还亲自来了,一应策问,军阵变换,他都做得很好。陛下要给他中郎将的位子,我为他求了卒长。”

尉迟晓坐起身捧着青瓷水杯,由着夫君为她将身上的被子拉高盖好。她轻轻笑着,这些年保养得当,嘴角眉梢并不见细纹的痕迹。她说:“泉亭王的世子去当卒长,不出明日恐怕就要成了云燕的趣闻了。”

“不能因为他是我的儿子就给予高位,就因为他答得太好了,陛下又很是表扬了一番,如果再给他高位,他就容易失了分寸。”

尉迟晓一手拿着杯子,另一只手摩挲着唐瑾的眼角,那双凤眸一如初识般妖娆媚人。她说:“今儿谂儿要往军中时,我就在想,人生如白驹过隙,转眼间我也过三十了。”

“才刚过而已。”唐瑾握着她抚过来的手。

“可是你看着怎么还如二十许人,明明要比我大上七岁。”

“怕老得太快,被你嫌弃。”唐瑾笑望着她,眸中绵绵深情如春光柔和。

“是我怕被你嫌弃才对,过去不爱用的珍珠粉、玫瑰汁子现在也都用了。”

“卿卿不论什么样子,对我而言都如珍宝。”他细细的吻着妻子的手背,突然!

“世子,王爷和王妃在屋里说话呢!”门外妙音故意提高的声音,提醒了屋内的夫妇,儿子回来了。也是泉亭王夫妇亲爱无间,有一两次差点被年幼的谂儿撞破两人亲热,下人都形成了这种习惯,见到唐谂过来难免要高声报一句。

唐谂在屋外扣门,“父王、母妃,我回来了!”

“进来吧。”唐瑾说。

唐谂进来见礼,“给父王、母妃请安。”三清和妙音也一同进来,将床上的帘子收束起来。

“过来给娘看看。”尉迟晓慈祥的看着换了戎服的儿子。

“娘,我跟你说……”唐谂刚想讲今天一日的见闻,就见尉迟晓靠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肩上还披着一件外袍,“娘你病了?要不要紧?看太医了吗?”

“没事,都吃过药了。”尉迟晓说,“今天有什么新鲜事?”

唐谂少年心性,藏不住话,见母妃问了便说:“今天我见到陛下了,陛下还夸我有父王年少时的风范,陛下还跟我说……”说到这里,他窥了一眼唐瑾的神色,像是有什么话不敢说似的。

唐瑾轻轻一笑,“陛下还跟你说,我年轻时在街上打架斗殴是一把好手,是不是?”

“呃……父王现在也很年轻。”唐谂不太敢抬头去看笑得云淡风轻的父王。

尉迟晓笑着觑了唐瑾一眼,继续问道:“陛下还说什么了?”

“陛下还说……!”唐谂说着又窥了一眼父王的眼色。

唐瑾看他这小心翼翼的神色,好笑的说:“陛下还说我艳色倾国,不减当年,渐有脱俗之态,眼看是要羽化登仙而去了,是不是?”

“陛下还说宫中没有一个妃子能比得上父王的姿色包括姑姑。”唐谂很快的回了句嘴,又赶忙低下头。

尉迟晓忍俊不禁,安慰儿子,“好了,这些话你父王都听惯了。快去换件衣裳,准备吃饭了。”

“就在这儿吃吧,母妃别再起来挪动了,小心再着了风。我去换件衣服就回来,很快的,娘等我吃饭!”唐谂说完话就一股风似的出去了。

唐瑾这边让人端晚膳进来,转头对尉迟晓说:“你说谂儿这性子像谁?母妃、娘的浑叫就算了,性子还这样风风火火的。”

“我看倒有些像皇后娘娘。”尉迟晓笑说。

唐瑾笑道:“是了!碧儿小时候是这个样子,只是这些年当了母亲也稳重了,一定是当年把谂儿送进宫读书那段时间闹的。”

尉迟晓抿嘴含笑,“听三弟说,夫君小时候倒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夫妻二人说笑了几句,唐谂就换了衣服回来了,恰好饭桌已经在屋内摆好。尉迟晓正要披衣起身,父子两个异口同声的不同意,她也只得倚在床上由着唐瑾来喂。

这边正吃着饭,外面忽然报木通来了。

“让他进来吧。”唐瑾说。

木通进来见了礼,对唐瑾耳语数句。

唐瑾道:“知道了,去吃饭吧。”

木通行礼告退。

尉迟晓看去,唐瑾行事说话倒与先前一样,只是木通这神神秘秘的着急过来,禀报得必然不是可以这样若无其事的话。她也并不问方才之事,继续和谂儿说在军中的见闻。

谂儿似乎也看出了些什么,这一餐饭吃完,谂儿又在房内陪父母喝了茶。到了准备回房的时候,唐谂忍不住试探的问了一句,“父王,方才是不是,有大事?”

“是不是大事要靠自己分辨。”唐瑾向他说道,“为何吃饭的时候不问,这时候想起来问我?”

“木通叔叔这样过来,定然不是小事,只是既然是与父王耳语,我猜是不便我知道的事。所以就没问。”

唐瑾又问:“那现在怎么又想问了?”

谂儿低声答:“没忍住。”

“这件事你暂时不知道也无妨,不过你要留心着周围的动静,等过段时间我要考你。”唐瑾道,“父子之间多言一句无事,但于朝堂、于疆场多半个字都不可说。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是,孩儿受教。”

唐谂回房后,尉迟晓也有些倦意,让如是等人打水洗漱,准备歇了。唐瑾斜倚在床上,“卿卿,你不问吗?”

尉迟晓任由他搂着,笑了一笑,“我是谂儿吗?”

唐瑾也笑了,“他问一句是好奇,你不问大约是你猜到了。”

尉迟晓道:“那就让我猜猜如何?”

“你猜的一向是准的。”

尉迟晓道:“木通来是说边境互市的事情?”

“是。”

“应该是两国商人有了纠纷。”

“是。”

“事情不小,但也不大,总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这是个机会,君上势必不愿意化了,还要拿此事做文章。”尉迟晓一句一句的说,“所以,我相夫教子的日子就到这里了。”

唐瑾低头在她额上一吻,万般纠葛都在这一吻之间。

“我已经想好了。”尉迟晓说。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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