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薇说得真切。
阴蔷却不会愿意听阴薇说话。刚刚生死一线,令阴蔷感触良多。
她心里对阴薇起了疑,这个时候是不会愿意听任阴薇“欺骗”的。
阴薇看阴蔷神色,心里不由“咯噔”一下,意识到也许是自己不在场的时候,阴蔷的身边还发生过什么自己不清楚的事。
阴蔷想一想,心里便不禁一寒。火势爆起的时候实在是事出突然,她当真没有半点防备。
但放火之人也许也是没有注意,一通混乱交手之中,自己不小心从对方身上扯下一枚足以证明身份的腰牌。
腰牌上书写了一个大大的“阴”字,这种腰牌,只有他们兄妹三人持有。再联系阴薇种种举动,阴蔷的确更有理由怀疑她。
而不是长兄阴韧。姐妹二人之中,阴韧从来对她“似乎”更好一些,阴薇小的时候就因为嫉妒,数次对她做出恶作剧的行为。
阴蔷也知道,这一个中秋注定不平静。阴薇劝说了好一会儿,她也不得不冷静下来,压抑着胸中火气就着台阶下了,答应了阴薇,将宫人派出去打听,林碧香好端端的,是去了哪儿。
殊不知林碧香根本不用人找,自己就知道回来。阴薇问她去了哪儿,林碧香只说自己不过出去走动,一时不小心迷路了。
这种说法,阴薇当然是不太相信的。
林碧香下意识夹紧双腿,姿态躲闪,到底是心里有些发虚,并不太直视她母亲的眼睛。
阴薇也没有追问,心想着稍后一些将女儿身边的仆婢唤来问一问,也就知道了。
外头却还有更加值得她们关注的事情。
阴薇拉了林碧香往里走,嘴上一边道:“宫里不太平,你怎么的就不听娘的话?若是有个万一,叫人钻了空子该怎么办?”
林碧香心里便有些不悦。
她早就不是几岁大的孩子了,她自己有脑子。
不过也并没有因为阴薇将她当做了小孩便将怒色摆在了脸上。
她也知道,宫中起火,她姨母寝宫遭殃,不然她也不至于顺着火势找了这么一会儿才找回来。
直到两人说到林茜檀被人叫去了御书房……
阴薇说话间有些得意:“你堂舅是个知恩的,这事,我也不用怎么说,他就主动替咱们一概办妥帖。”陛下那里,也未必就非得亲兄弟才能说得上话。
林碧香听了也跟着高兴,就好像,林茜檀倒霉,比她碰上好婚事还值得她高兴。
“不会牵连到咱们吧?”林碧香笑完了道。
阴薇呵呵说道:“就凭你亲舅舅、亲姨母如今地位,陛下就算要株连,也株不到咱们头上。”就算事情捅得过大了,大不了她到时候求一求,求哥哥姐姐把林权和一对儿女保下来,也就完了。至于其他的人,她又不关心。
林碧香想一想也是,以她堂舅那人……林碧香想想阴福那人,就很是不喜欢。中年油腻,身形猥琐。
不过林茜檀可并没有如了阴薇的愿,倒大霉。反而因为她主动防备应对,许多旁人也从一边帮着说话而平安无事。
她坐在御书房隔间之中,倾听着隔壁皇帝和一屋子的大臣议论军国大事,周身茶水点心一应俱全,她还算舒坦。
大臣们跟着皇帝一起,议论到了很晚的时候,外间的那些繁杂琐事却也没有被理出来一个十分准确的头绪。
多事之秋,天隆帝也心烦意乱,到了差不多的时候就打发了大臣们,准备再去莲妃那儿看看。
楚绛像是生怕天隆帝就那样把林茜檀顺势给留在了宫里似的,还刻意出声提醒了一句,他的“未婚妻”还在御书房旁边的小房间里。
天隆帝喜爱美人,对他的妹妹楚灵一直惦记,不怪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天隆帝却满不在乎。
“今日宫中出了这许多事,朕想着太妃想必也受惊,太妃素来喜爱七小姐,朕便有意留她去与太妃作陪一夜,明日送还。”
楚绛心里不大乐意,见帝王非得这么说来,也只能是顺势应了下。
天隆帝毕竟也是年少的毛头小子时候过来的,也是清楚少年人的心思。
楚绛出去之后刚走没几步,天隆帝忍了不快,想着卖一个好给楚家,转而叫住了他,叫他在外面等上一等,只说林茜檀稍后过去。
皇帝也还有话要单独和林茜檀说一说。
这个小姑娘和当年的楚家二小姐,长得实在是太像了。
再加上萧太妃这么一层缘故……
林茜檀不觉得,天隆帝能有什么要紧的话要和她说。
事实也相差无几,皇帝所说的,也不过就是几桩当年旧事。不过还没说上几句,外面便有人传话进来通秉,说是四皇子来了。
天隆帝心情正是有些不好的时候,对于这个从来就不大待见的儿子这个时候出现,便有那么一些不喜。却还是同意了对方入内。
林茜檀便也顺势告辞,往外而去,天隆帝金口玉言都说了,她是要在宫里陪伴“受惊”的萧太妃,这出去去,见过楚绛,是不和阴薇一起出去的。
四皇子从外面走进来,刚刚好就和她擦肩而过,年轻男人身上自带着一股有些古怪的香薰味道,林茜檀闻了便皱眉。
林茜檀被天隆帝留了下来的事,很快便被专人传递到了阴薇那里去。阴薇也闹不清这是个什么情况,只能是收拾了收拾,将林碧香和林抒尘先带出了宫去。
之后,东山侯府亮灯半夜,门厅上家里几个男人全在议论这日宫中事情。阴薇一到家,就被请了过去。说起林茜檀,举家不知皇帝这般举动是何用意。
另外一边。
四皇子不多时就已经消失在了林茜檀身后,林茜檀看着他的背影,不能不想,宫宴上就听说四皇子身子略有不适,提早退席,这个时候倒是过来面见皇帝……
忽的,旁边一道声音岔了进来。
前头引路的太监打断了林茜檀的思路,对她说:“七小姐请跟着奴才往这边走,楚大人在那儿等着呢。”
太监看着年纪不大,声音细腻,却又略有些令人不适的粗哑。林茜檀听在耳朵里便不大舒服。不过这帝王宫殿的小太监,她也并不熟悉,就只是见面一次的人,稍后应该也不会有交集……
小太监说完一句,便在前头接着带路,转身处,却是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丝淫光。
林茜檀对着他侧脸看了过去,下意识就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小太监的确是服侍天隆帝,但主子却并不是天隆帝。
小太监感受着身后少女身上的清香气味,心旌摇曳。
他们公主说了,只要能当着楚大人的面污了这七小姐的身子,重重有赏。
这东山侯府的七小姐身材凹凸有致,让他十分喜欢。可比起和他对食的那个宫女要好多了。
小太监行踪鬼祟,林茜檀心里却是很有些防备的心思。
事情一件一件地来,不是步步小心,实在容易中招。
林茜檀心里有戒心,就故意带着几个丫头跟前面的小太监稍稍保持了几步距离。手指比划着,表达了几个意思出来。
她身后的几个丫头反应也不慢,当即就会意,知道了林茜檀的意思。
主仆几人正用眼神手势刚刚交流完毕,前面的小太监也正好转了回来,看了身后几人一眼。嘴里说的话,也是奇奇怪怪:“七小姐也别怨奴才多嘴提醒一句,七小姐下回进宫,可别穿这式样的衣裳了。”不好脱。
“公公请赐教?”她倒是可以这个时候转身就走,可她是怕楚绛那儿也中招,她还是决定过去看一看。
小太监意有所指:“小姐自己穿得难受,楚大人看得也不喜欢。”
林茜檀看了看自己身上这紧致的秋衣,笑了,这小太监,怕是没有阉割干净。
林茜檀早就知道,这宫里多得是那些进宫时候没处理好的“男人”,或是净身房的执刀太监偷懒,给留了一线生机。又或是某些人想着日后妄图还能留个子嗣,于是花了银子贿赂。所以有些太监,还保留了几分做男人时候的天生本能。
小太监说着话,眼神便有些无所顾忌的放肆,只当林茜檀不过是寻常闺阁的小姐,就算看出一些什么来也绝不敢得罪皇帝跟前的人。
他哪里知道,霁月风光几人早在手里拿捏好了软剑,他要是这一刻敢乱来,下一刻就保准身首异处。
这个叫王巴的太监,带着林茜檀走了约摸半碗茶的工夫,越走越偏僻。看着依稀还是皇帝寝宫的地界上,却是四周漆黑,伸手难见五指。
林茜檀于是故作害怕,装模作样问了句:“公公这是打算将臣女带去哪里?”
那王巴公公的声音,在暗沉当中更见三分低沉的沙哑。见问便答:“七小姐这话说得,好像奴才会害了七小姐似的。”
他的确是带林茜檀去见楚绛。
只不过,见的是一时没有防备,中了软筋药的楚绛和他十几个阉了一半的太监兄弟罢了。
绿春亭中,楚绛已经自己知道遭了算计,浑身使不出力气,偏偏眼前个太监在他中招之后聚集而来却又并不对他做些什么,令他不知道这些人脑袋里打的是什么盘算。
他自己若是有个什么倒罢了,他反而比较担心林茜檀。表妹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万一出个什么事……
直到那边林茜檀的身影渐渐出现在他视线当中,他才停下思索,看了过去。
由远及近而来的人说话的声音已经能够让人听见一些了……
“奴才说得没错吧?楚大人已经在等着了。”今夜多事,宫灯又被雨水打息,一路上黑漆漆,又路滑,他们很是走了一段时间。
林茜檀像是应了一句什么,随后便消了声。
这亭子附近,景致的确不错。
林茜檀看看近在眼前的楚绛,再看看桌面上三两样贴心准备下来的小点心,心想。
又想着,如果不是有这些个看上去明摆着不怀好意的小太监就更加完美了。
楚绛一动不动,神色焦急,偏偏一个字也说不出,林茜檀看他口型,依稀辨认出他是在叫她快些“逃跑”。
林茜檀动了动鼻头,试着去闻空气之中若有若无的淡淡“花香”。须臾,就在唇边勾起了一丝笑容来。
又感受着身体里隐隐约约升腾而起的一点不能避免的热意,心下明白背后之人这是打算安排什么戏码给自己了。
还真是下了一番功夫呢。
不过很可惜啊,这招对她没用。
不远矮坡上的一个隐蔽地方,正有一对主仆领着几个服侍的站在高处,在半暗半亮中将底下的情景全部看在了眼里。她们时不时说话的声音,被重重花木阻隔,林茜檀听不见。
其中站在前面,身穿华服的那个做主子的,正开口说道:“你可是确信这东西只对女子有用?”这人头戴凤翅发簪,牡丹髻雍容华贵,说出来的话也是轻轻柔柔的。
不是锦华又是谁呢。
身后那看上去有些岁数的宫装妇人听见主子问话,立即微微趋前一步恭敬回答道:“殿下只管放心,老奴也是做惯了这些的人,保管对楚大人不会有分毫影响。”对女子却是要命的东西。
“那就好。”锦华在微亮的灯笼照应下,露出一丝脸庞,神态时而柔情万千,时而狰狞嫉妒。
那刚刚回话的老妇,也是宫中过了一辈子的,她看多了这些女子之间相互为难倾轧的事。她看着锦华长大,早就不由在心里感慨了多少回,公主变化之大,简直是前后判若两人啊。
一趟戎国之行,竟然是能把一个本来好端端的人,活生生地变了一副样子……
锦华也不理会身后的人这个时候心里正在怎么想她,她的目光,由始至终都是放在底下亭子内外楚绛和林茜檀身上来来回回地徘徊的。
光线不好,她眼睛微眯,眼缝里已然没有多少清澈了。
锦华也知道,自己这大半年以来变化多大。
戎国一趟行走,让她经历了还是待字闺中时候没有经历过的磋磨,叫她不得不被逼着……有所成长。
从前嗤之以鼻母妃所做的那些事情,如今在她看来,都成了名正言顺、理所应当。
然后历经千帆,归来时候却仍然还有留有一份少女真心。那便是对楚绛的一分情意了。
她现在是和亲归国的公主,虽然身上有些不容易抹去的污点,但还是能够凭借皇女身份,配得上她心目中的男人的。
所以林茜檀毫无疑问是她需要排除的目标!
天底下,没有一个男人会喜欢自己的妻子婚前失贞的。
尤其还是当着面前,失贞在不男不女的太监手里,经过这次的事情,楚绛一定会意识到林茜檀配不上他。而只有她,拥有皇室封号的尊贵公主,才堪配他的妻子人选。
“你们说,”锦华看也不用看身后,知道那里站着的,是她用得顺手的宫婢:“本宫来日若是请求父皇,下嫁去楚家相夫教子如何?”只要能嫁,就是舍弃了皇室成员的身份,也无所谓了。
锦华并没有听到她身边心腹的应答之声。反而是一道有些阴冷柔媚的男声在夜色之中骤然响起。
“本相倒是不知,公主殿下还有如此自荐枕席的妇德典范。”
锦华闻声,惊悚得下意识转身看去,从那“本相”两个字里,她不难判断,来的是谁。
阴韧从矮坡山路上出现,锦华看清的确是他,便立即和他打招呼:“舅舅。”
阴韧勾起唇角,双手背在身后,也不应答,不疾不徐走到锦华跟前,锦华正想和他解释,他就自己朝着锦华刚刚目视的方向看了过去,将底下的情景看了一个清清楚楚的。
他来得正是时候,下头正是精彩的时候。
只见底下亭子那儿,刚刚从草堆里刚刚又蹿出来十个左右太监模样的人,正将林茜檀主仆五人团团围住。
其中几人已经迫不及待在试图解腰带。
阴韧笑说:“挑的人不错。”个个身材魁伟高大,看着都是宫里干体力活的大力太监。林茜檀几个小姑娘,比起个头,只到这些太监的肩膀处。
锦华不知怎么应答,只能是看着阴韧,默默无语的。
锦华被人撞破,已经有些发虚。这会儿见舅舅没有阻拦的意思,这才勉强松了一口气。又斟酌斟酌语气,这才开了口和阴韧说道:“此事还请舅舅替外甥女保密。”
这事,也就她和阴薇知情,连她母妃都不知道。宫里计划处处不顺,阴薇已经将这污了林茜檀身子的计划束之高阁了。她却坚持执行。
阴韧笑了:“好说。”
这事情,他不打算插手。有些事情,他也想看看,林茜檀自己会怎么处理。
她身边的丫头,会武。他没什么好担心的。
实在不行,他也已经让人跟在后面了。他的人,只有他可以凌辱,旁人又怎配动弹分毫。再看身边这从戎国而归的外甥女,心里只有厌恶。
阴薇和锦华想必也是考虑到了林茜檀身边的丫头会武,派来的太监都是有些真本事的。
其中一个看上去像是领头之人的,见这时四周已经没有人烟,周边又都是他们的人,言语中已然全不要脸:“咱家劝几个姑娘还是别乱动得好,咱们这兄弟几个,可不是怜香惜玉的主……”
下面的人不容易注意到上面,上面的人一样听不到下面的人说话。再加上林茜檀又是背对着他们,阴韧便看不到在黑暗当中林茜檀动了动嘴皮子。
“几位公公,这是想被再阉一次?”几个年纪不等的太监,净身进宫之前,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绿林强盗的劣迹。
他们也是见惯了小姑娘羞怒害怕的模样,乍然之间碰上个不惊不讶的,一时还真的是有些不太适应。
就是本来还一脸着急的楚绛,都被林茜檀下一刻说出来的话给吓了一大跳。
只见林茜檀朝着其中一位已经脱了半截裤子的,嗤笑一般和后面几个丫头道:“待会儿若是动起手来,就从这一位开始,都多大的岁数了,还穿这孩子似的亵裤呢。”
说话之间,刚刚才停了有一会儿的雨,就又大了起来。
再算上夜里黑漆漆,上面的人更是看不见底下了。
阴韧这才皱了皱眉。
旋即,转身离开。
锦华也为不能亲眼目睹现场而遗憾。不过她想想,自己这弄来的十几个太监,入宫之后可是受过专门特训的,再怎么,总比两三个花拳绣腿的丫头厉害。她干脆回去等消息。
一时,狭窄宫道中,就只剩下林茜檀一行人了。
屏浪贴心地将雨伞撑了起来,给林茜檀罩住头顶。林茜檀时不时钓着这些太监说话。这些太监起初也受不住激将,以为她是跑不了的鸭子,也就陪她玩一会儿。
然而等到雨水再大一些,这些假太监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别人会用药,林茜檀也会,她自己弄来的东西,可比这些假太监的劣等货要好多了。
一群太监还玩味一样等着几个姑娘药效发作来求他们要了她们,林茜檀是故意拖着他们叽叽歪歪,等的也是自己掩盖在袖管底下的手上抓着的药瓶子里的东西,起作用。
大雨之中,十几个不算男人的男人不多时挨个儿软了下去,倒在地面上昏睡了过去。林茜檀这才走上前去,将同样也吃了药力,比起别人昏睡得还更早些的楚绛扶了起来。
主仆几个在路上就已经摸黑吃了解药,自然不受影响,她一边搀扶楚绛,一边下命令道:“都宰了吧,别留在宫里祸害宫女了。”
几个丫头闻言,也都没有什么犹豫,当即就动起了手来。
不多时,这平日甚少有人过来的宫道上,便多了十几具太监尸体,雨哗啦啦地下来,没一会儿便把血气冲了个干净。林茜檀亲自背着楚绛往萧太妃那儿去,路上还有心思和丫头开玩笑:“还是娘亲说得对,坏人都是死于话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