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朱标在秦王府承运门外见秦王妃王氏领着众人跪地迎候,想着这位王妃命运坎坷却秉性至正,也不忍为难她,忙抢上一步虚扶了一下笑道:“都是一家人,都是一家人。二弟也只是被父皇召回了京师,并没说就有罪,弟妹又何来‘罪妇’之说呢?快快请起,快快请起罢——”
秦王妃王氏听太子如此说话,也自感动,正要说什么,不妨一旁的紫色袍服女子闻言已是自己站了起来,双手拂了拂膝间的灰尘,昂着头看向朱标,毫不躲闪。
王妃惊得呆住了,左手动了动,似乎想去拉扯那女子,收到半空却又缩了回来,却是不敢。
朱标也没料到这秦王府眼见都大难临头了,府里竟然还有人会这么放肆大胆,也是愣了愣,凝目看去,可待目光与那女子双眸一碰,心头竟不自禁地紧缩了起来,似乎瞬间连呼吸都有些艰难。
这女子委实太过美艳了,全然不似凡间能有的尤物。但见她二十岁上下的年纪,着一身紫色长袍,肤色洁白如玉,双眸俏丽、瞳中含水,秀鼻挺立,小嘴若有若无地会往上翘着,显得可爱而又刁蛮。一袭黑色的秀发披在脑后,婷婷玉立于阳光之下,显得楚楚动人,不可方物。与那《诗经》所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竟是十分的契合。这哪里能是人间女子?必是诗间佳人、画中仙子下了凡尘才对。
眼见太子朱标和一众从人,甚至自始至终不会言声、石头似的跟在最后的锦衣卫副指挥使蒋瓛都眼也不眨地盯着自己,那女子瘪了瘪嘴,很不屑地白了众人一眼,方凝目看着朱标:“怎么?太子殿下不认识我了么?我是宁河王邓愈的长女邓玉芝啊。您忘了么?小时候您还抱过我呢”,说着已是噘着嘴扭转过身去,显是生气了。
“抱过你?”朱标心神荡漾,脸上也为之一红。但觉邓玉芝秀发传来阵阵香气,朱标更觉得五神迷乱,魂不守舍。
李景隆入西安已有些日子,早就领教过这位美艳女子的手段,暗骂了一句狐狸精,忙抢上前、贴近太子朱标的耳畔悄声提醒:“殿下熟读太史公,难道忘了汉之刘陵了么?”
朱标一愣,这才想到李景隆说的是汉武帝时期,被派往京师做卧底的淮南王刘安之女。传说中这位刘陵亦是姿容绝世,入京后凭借聪颖才智遍交权贵,常将男人迷得神魂颠倒、惟命是从,为父淮南王刘安谋反刺探朝廷内幕、招揽人才,事败后吞金而亡。
朱标这才稍稍定了定神,知道方才那位紫袍命妇便是恶名卓著的秦王偏妃邓氏了,虽觉得她无礼,却不敢再多看一眼,便别转过头来,俯身将正妃王氏扶了起来,这才朝众人道:“你们也都起来吧。除了王府官员,其余家眷一律不需来此接驾,都各自回去吧,有事自会叫你们。”
随着朱标这一声招呼,秦王妃领着家眷谢恩退了回去,只有那偏妃邓玉芝恨恨地看了一眼朱标,冷哼了一声,方不依不饶地去了。只余下一众王府官员仍旧跪在当地,不敢起身,只等朱标问话。
朱标眼角扫了扫邓玉芝渐渐远去的婀娜身影,心里无端觉得空落落的,出了好一会子神,方转脸朝众人问道:“你们……可都是秦王府的府吏?”
“臣秦王府左相都督佥事耿炳文参见太子殿下,千岁——”,说话间已有一名粗壮健硕、满面黝黑的短髯中年汉子趋步出来,叩首报名道。
因耿炳文长年在外,极少回京,朱标年长之后还是头一次见这位长兴侯,更没料到他这么一位开国老臣会混在一群人中间、安安分分地跪在后面来迎接自己,想到李景隆说他“敢于任事,任劳任怨,遇到大场面却往往缩在最后”,竟是一点不假。
朱标不禁暗笑,却忙一把搀扶起来:“长兴候何必如此多礼?你与你父亲行军总管耿君用都是父皇最得用的、也是父皇最信得及的人。你父亲当年攻打张士诚,增援宜兴时,战死在沙场,父皇自言断一臂膀矣。便让你承袭了你父亲的军职,不想你只用了二十天就取了广德,败张士诚手下大将赵打虎,缴获战船三百余,生擒敌军守将李福安等人,一举攻克长兴,自此我大明才拿下了是江浙的门户。嘿嘿嘿,这些你少年英雄的事迹,我可是听了不少啊。只可惜你长年在西北,很少能见到你的英雄本色啊,哈哈哈,如今可总算是又见到了。”
“嘿嘿嘿”,耿炳文被朱标说得一笑,神态憨厚,竟还带着几分羞涩似的,惹得朱标更是哈哈大笑起来,怎么也想不到这么一个大名鼎鼎的开国功臣竟有女儿态,心下里却对此人多了几分好感。
李景隆也是一笑,却见众人这么跪着也不是事,便插嘴道:“殿下,您今夜可是宿在这王府?是否应当安排一下?”
朱标一愣,心下不免打起鼓来——秦王如今虽然被召回了京师,可秦王的旧臣可都还在府里呢,自己贸然地宿在这里,只怕会有危险。可若是不宿在这里,又该去何处?总不能宿在李景隆或是蓝玉的军营里吧?说出去,只怕还会惹人笑话。洪武皇帝已然觉得自己荏弱了,此番若是躲怯,还真不知道老头子又会怎么想呢?
朱标不禁为难,便道:“也不知这秦王府可曾收拾停当?不知王府长史可在啊?王府里的事,可都是长史在拿主意吧?”
“臣在”,说话间一名青年高声应道,转眼已是来到朱标跟前跪伏于地:“臣,秦王府长史文原吉,参见太子殿下,千岁——”
文原吉?
朱标不禁愣住了,仔细端详那人,但见此人清癯的脸上留着三捋长须,气色却极好,十分沉稳静娴地正含笑看着自己,竟真是与宋濂、詹同、叶伯巨一道、原太子宫的近臣、侍御史文原吉。
当年自宋濂被贬回乡之后,詹同不久也年迈病逝、叶伯巨又下狱,太子为维护一干近臣,便寻了机会将这侍御史文原吉派了外任。不想几年下来,这文原吉竟然已经在秦王府做了长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