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
这日寒空清朗,商国王宫王殿,一名内侍进入,恭敬对着王台漆案后的商庄王跪下,双手捧着一个黑漆木匣顶在头上:“回禀王上,姒王已经到了城郊,这是使臣送来的国礼。”
所有人都停下了商议声,转眸看向内侍和他手中之物。
白发苍苍已有病容的商庄王抚了抚白须,淡淡转向太子:“替寡人一看是什么。”
“是,父王。”商白伏拜领命后起身走到中央,双手拿过木匣,一手捧着,一手小心打开。
跪坐在他旁边的商玄平静转眸望去。
对面的蔺国尉暗一闪眸,这次太子插手姒国政事,损失了五千人马,已有擅自调兵罔顾王命之嫌,王上却只是斥其莽撞闭门思过三日,偏袒之心极是明显,现在又让他验收国礼,代行王事,一步步都在为他顺利继承王位铺路,如此明显急切,完全不似往日赏罚公平,难道王上的身子病情又严重了么?
吱呀一声木匣盒被打开,里面云纹流光的紫色锦缎映入眼帘。
商玄继续解开,见里面所包裹之物,露出笑意,转身捧着恭敬走到王台前,单膝跪下,凝视商庄王:“回禀父王,是上等白璧。”
商庄王闻言扫一眼木匣,里面泛着莹润光泽的白璧直径一尺,难得一见的好玉,国君往来之礼,威严视线淡然无波收回:“代孤收起来。”
转向殿内的典客问道:“为姒王挑选的宅邸准备得如何了?”
典客道:“照王上吩咐,已经妥当,姒王入城便可居住。”
商庄王颔首,说完转向商白和商玄道:“寡人身体不适,玄和典客去城门代孤迎接姒王,盟约之事便由太子代替寡人全权处理,签署后拿来让寡人一看。姒王第一次来我商国,盘镐繁华与骊都不同,定要细心款待,不可怠慢。”
商玄恭敬领命:“是,父王。”
商白阴柔的面上恭敬一笑:“是,父王。”
两个时辰后,商国王都城门口,远远见三匹快马奔驰而至,快要到达城门口时,看清了来人,一人他们派出的使节,一人皆身着王子锦袍,一人着典客官服,只是王子锦袍之人面容有些许熟悉,好似见过。
陪着等待的城门戍卫中尉,转向旁边的若有所思的右将军一笑:“这二人是我朝三王子和典客大夫。”
右将军暂压下思绪,一笑拱手:“我去回禀吾王。”
说完待使节返回,翻身上马,一同飞奔至停在不远处的銮车旁,拿着马鞭冲着车窗一拱手:“回禀王上,商国三王子和典客大夫出现在城门。”
姒离轻“嗯”一声:“在此等候,不必再去城门了。”
“是。”右将军道。
就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了巫起的声音:“右将军,只有三王子和典客大夫么?”
右将军听他们语气不善,诧异回身,刚升为大司行不久的巫起、李御使和太医令先继从马车上下来,面色冷肃走近他。
右将军不解他们为何如此,颔首:“是。”
话音落后有马蹄飞奔声响起,李御使和巫起闻言不再说话,沉眸望向了声音处。
商玄和典客大夫骑着快马片刻后出现了他们不远处。
姒国精锐士卒在銮车前护卫,他们到了后一拉缰绳,“嘘”得一声停下了马,翻身而下。
商玄望见巫起他们站在銮车旁,暗一闪眸,笑对华美的銮车行了诸侯相见时特有的礼仪:“姒王远道而来,父王本该亲自来此相迎,可不巧近日身体有恙,不能出行,特派了孤与典客大夫代替他前来迎接。”
仅派一个三王子和不过是亚卿的典客大夫便要迎王上入城?这分明将他们当做了归附商国的属国,认商王为王,陛下成了商王的臣子,李御使面色陡然暗沉铁青,
他们一个御史大夫,一个大司行,一个太医令,皆位列上卿,姒国与商国同为诸侯之国,纵如今羸弱不如其强,商国亦该至少派三名亚卿,与太子亲自来迎接,姒国不是商国之物,王上更不是他臣子!
李御使刚要怒斥,旁边的巫起面色冷清一把按住了他的胳膊:“小不忍则乱大谋,商王今日是有意要为之,且先忍一忍,看王上如何决断。”转眸看向銮车。
銮车的帘帷恰好在此时被里面服侍的内侍打起,姒离沉稳端坐,抬眸略带担忧望向不远处站立的两人,丝毫不减天子威仪:“不知商王身体有恙,来时亦未曾备得药材,有劳三王子和典客大夫前来迎接,一应虚礼皆不必了,我们尽快入城,寡人也好入宫探望王上。”
姒离本该下车亲见前来迎接的人,一旁的典客大夫见她如此言语,稳坐不动,皱了皱眉,他如此怠慢他们,便是不将王上放在眼中,转眸看向商玄询问,如此情形,该怎么办?
商玄淡笑示意他勿出声,转而看着姒离接话道:“父王叮嘱,姒王来此必然舟车劳顿,不必下车,命孤直接带姒王入城,不想姒王亦有此意,久等了,孤和典客大夫为王上引路,请!”
如此便给了她此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亦全了商国颜面,姒离淡然勾唇,看向不远处的右将军:“随三王子入城!”
话音落后,内侍楚高将帘帷放下,巫起、李御使和陆云只能隐忍不发,转身重新上了马车。
行进间,銮车内,姒离转向忍不住向帘帷外偷看的姒欢叮嘱道:“你现在是王兄的贴身婢女,千万不可称呼错。”
姒欢一路皆是丫鬟打扮,皎皎容貌亦被浓重的妆容遮掩得平淡无奇,闻言挽住了她的胳膊笑眯眯道:“王上放心,奴婢记得。”
姒离看她鬼灵精怪,笑叹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一刻后,商玄和典客大夫带着他们穿过城门,进入了王城街巷上。
盘镐毕竟是天子之地,百姓们时时能见到王侯车马,对突然出现的精兵武卫劲和富丽堂皇的马车只看了几眼,便各自忙碌自己的事情,仅有那些新来王都,从未见过此景的百姓,驻足好奇观望。
苏和璧玉器店二楼窗前,一人望着车马消失,收回视线,看向慵懒倚窗淡望的凤苏,:“不知又是哪个小国归附商王的国君。”
凤苏闻言陡然飞过一个斜眼:“错了,不是归附,是会盟,本公子看上的人,切不可用错词来形容。”
此人面色若有所思,片刻后反应过来他话中之意,又转眸眺望那金玉镶嵌的马车淡笑:“为别国做事,你不怕气着老丞相?”
凤苏斜眼抬手轻搭在他肩头,轻轻拍了拍:“宰相肚里能撑船,放心,老头子这点儿肚量还是有的。”
此人笑叹摇了摇头,温润望着越来越远的马车:“这是哪国国君?”
凤苏怔了下,怀疑扫射他数眼,见他是当真没有看出来,匪夷所思笑了笑,趴在窗边以扇一指寒风中烈烈飞扬的紫色鹿旗:“你向来明察秋毫,今日怎就走了神?莫不是发热的病症影响了眼力?你凤国崇尚火德,自诩浴火而生,以凤为图腾,用了那红色做国色,这紫色和金鹿你仔细想想……”
这,此人心头诧异一震,怎会是姒国?视线不由紧凝渐行渐远的銮车上:“姒国开国诸侯姒成公因辅佐夏王有功,当初死后被夏王追封为“姒成王”,享天子礼乐和祭祀,历代姒公因此皆傲气非常,现今这位姒王怎会容忍商国如此轻视?……”
凤苏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意味深长笑道:“人在屋檐下,该低头的时候还是得低头,这任姒王比原来的姒懿公识时务。”
说完回眸善意戏笑,盯着他棱角分明却稍显瘦弱的脸:“凤弃灵你在商国为质十五年,最能领会其中滋味。那时的姒王敢目中无人,只因还未到穷途末路,如今若还不知天高地厚,不止姒国保不住,他的性命也难以留下你那么多年伪装忍辱负重,不也是为了能留得性命,以图未来么?”
被唤作凤弃灵的人闻言笑了笑,收回视线关闭窗户,将寒气关在外面,转眸平和凝视他道:“十座郡城便割得姒国元气大伤,姒国情势只怕比你所言更加严重。”想要力挽狂澜,重新强盛姒国,非是容易的事情,这位姒王若当真有此能耐,他或许该见一见,乘此时机结实……
凤苏笑叹点了点头:“姒国表象繁华,遮掩一时看不出内中孱弱,但确实严重得很。”说着想到了什么顿了顿,垂眸一转眼珠子,又妖娆笑瞥向他:“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多结实些人,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害,这位姒王,若你有意认识,我可代为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