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十日后黄昏,竹篁官苑,位于皇城东侧的一座三层高的楼阁内,香风阵阵,各色绫罗飞扬,四面楼阁以木质天桥相连,艳色中不减雅致,铺着红毯的楼内士人商贾,公卿大夫出入,一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的笑声不时妩媚响起。
姒艳罹身着貂裘,一身素雅女子装扮,在侍奴带领下正要进入一间上等客房时。
“你!”一声诧异声在背后响起:“右相怎会在此处?”
姒艳罹回身,诧异,笑道:“今日倒是巧了,你又怎会在这里?”
那日下朝后几日,二人再见面,谁也未曾再对交易之事介怀,反倒成了相谈甚契的好友。
同随侍奴带要去雅间的虞弃灵略有不自在,微红面道:“此处是男子才来之地,你来此,可是为了公务?”二人认识至今,总会在一地巧遇,若非她是历史上从不存在之人,他早该对此心生警惕。
姒艳罹轻点头:“今日是姒姬挂牌第一日,此惩由我提出,自该亲自一观进展结果。”
话音刚落,“诸位且先静一静!”楼阁下中央空地一丈高的木台上传来了司妓的妩媚嗓音。
还有些言笑调戏之声的楼阁内霎时一片寂静,姒姬要今夜挂牌的消息早已被竹篁官苑放出,四方商贾,文人墨客,公卿大夫,各在楼阁内不同的位置,注意着台上司妓之音。
姒艳罹见虞弃灵下意识望了一眼,轻笑:“我先入房,不打扰你正事了。”他竟然为了幽君而来,商王这次赏赐良多,他若对幽君真势在必得,不知会付出多少。
虞弃灵一怔,回神红脸点了点头。
房门打开,姒艳罹见里面坐着饮茶之人,挑了挑眉,面色怪异道:“你现在出现在这里,可是与公子弃灵一般,打算争竞姒姬?乘着婚前数月,再快活些时日?”
自从那日商王下了王令昭告天下,他们二人之婚事便板上钉钉,商玄日日来客栈接她去上朝,下朝后便在王子府盘桓,在外人眼中,着实一对两情相悦的男女。
商玄刚喝进口中的热茶猛然被噎得喷了出来,呛咳了半晌才无奈笑道:“何必取笑我,我之心意,王殿上早已说出。”
“当日在场者全是证人。”虞弃灵刚跨进房内,却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的声音,心头突然一阵烦躁,不觉竟转身来到了他们房间,见姒艳罹带着戏谑凝在商玄身上,一压故作失笑:“方才本以为只有右相,为避嫌不好提,既公子亦在,我便过来同坐,不知二位可介意?”
商玄轻笑,不假思索做了个请的姿势:“求之不得,只要不妨碍你争竞姒姬便可。”
虞弃灵笑走入:“争竞一时难成,为质多年,亦只得公子和右相两友,一人在隔壁,甚是无趣,只是怕叨扰了你们。”
商玄一笑,已经斟好了茶递给他:“无妨。”
另一杯亲递给姒艳罹,声音不由得便带了柔和:“冬日天干,温度刚好入口,乘热喝了暖暖身子。”
姒艳罹散去了眸中戏谑,坐下接过,笑道:“王侯公族夫人妾室成群,大婚前,公子还可以再细细考虑改变注意,否则成婚后,便无机会了。”
虞弃灵端起茶杯的手顿住,诧异一笑,看向商玄:“此言何意?”此言为何听来有熟悉之感?
商玄笑对上虞弃灵不解视线道:“此生只娶一人为妻,不得再与其他女子有瓜葛。”孤那一世取江山,而舍了她,才让你有机可乘,得了她之心。这次她和江山都只能属于孤。孤要让你一点一点看着,她如何成了孤王的女人,诞下孤王的子嗣。
虞弃灵压下翻涌的莫名不快,故作怔了一怔,向垂眸饮茶的姒艳罹看了一眼,对上商玄视线笑道:“得夫人如右相,无其他妾侍,亦是甘之如饴,弃灵该恭喜公子得偿心愿。”
姒艳罹闻二人对答之言,勾唇继续饮完了杯中茶。
商玄看她喝完,便拎起茶壶亲手又为她添满,看向她的眸色丝毫不掩情意。
虞弃灵见此心底更加烦躁,暗皱眉,垂眸继续喝着。
大开的房门外,司妓具体说了些什么,三人都未曾注意去听。刚好这一瞬静谧,“……竞价开始,以一年为上限,日后再重新议价,价高者得!”
楼阁下司妓的嗓音清晰传入。
商玄见他恍然出神,竟似未听见,笑出声:“虞弃灵!竞价开始了!”
虞弃灵才回神,微红面一笑,将在外等候的侍奴唤入吩咐了几句,随后侍奴出去。
片刻后,房门外传来了众人争竞之声。
“六百金一夜!”
“六百五十金一夜!”
“八百金一夜!”
……
虞弃灵听着持续不断,间隔时间甚短飙升的报价,皆都是平静轻“嗯”。
商玄喝着茶,不时看一眼门外争得眼红的众人,暗眸中暗闪冷光。太子不便出来,必然暗中派了人争竞。虞弃灵竟然看中了这个姒姬,倒是无意助了他一臂之力,姒姬若来日成了他的,太子得不到,时间久了,终究会有端倪可抓。
此起彼伏的争竞声一直继续,直到一声玉石悦耳之声响起,整个楼阁突然之间陷入安静。
“爷听得快睡着了,这么个妖媚的美人,正好暖床,一百万金一年!司妓,美人房间在何处?带爷去。”
姒艳罹刚喝入口中的茶水在舌尖微凝,才又继续滑下去。姬狐这个吝啬鬼终于大方了一次。
虞弃灵平静的眸光终于出现了波动,突然起身向房门外走去。
商玄笑看向姒艳罹:“我们到外面去看吧,何人如此大手笔。”
三人刚站在楼阁上的雕栏边,突然又起一声。
“一百一十万金。”
姒艳眸光暗暗一变,向声源处望去,何人竟还敢与富名闻名诸国的姬狐相争?
一穿着狐裘斗篷的男子,坐在人群间的桌子上,看不清模样,怔拎着茶壶自斟自饮。
话音落后,无人再出声,除了身着紫色貂裘的姬狐:“一百五十万金!”
一旁站立的虞弃灵嘴角勾了勾,突然笑出声:“两百金!”
话音落下,本已震惊的众人哗然,刷的抬眸向二楼他们站立处望去。
三王子,右相!出价者是王新封的王子虞弃灵!
姒艳罹未曾料到他竟然会出如此高价,震惊在心,若有所思暗微动了下狐裘,面上平静带了丝笑意:“公子当真是为了姒姬大手笔!”
商玄亦是笑了笑。
一名猥琐模样的中年男子,注意到了虞弃灵身份,本要出价的唇倏然紧闭。他只能向太子领罪了。王新封赐的公子,看他神色亦是不惜一切代价,势在必得,若是落败,不亚于商王面上无光彩,太子殿下该能明白此理。
对面站立的姬狐桃花眼斜一瞟,注意到了姒艳罹暗故意露出的佩剑剑柄暗示,突然掩嘴打了个哈欠,半阖着已快要睡着的眼,一搂旁边小厮的柳腰,向房内走去:“爷支不住了,姒姬让给你们二人!”
斗篷男子在听了这话后,又继续出声相争。最后虞弃灵以三百万金一年,略高于斗篷男子的二百九十万包下了姒姬。
姒艳罹和商玄笑看他:“恭喜公子得偿所愿!”
虞弃灵不好意思笑道:“见笑了!”景翠派人来相争,便可分散诸人过于集中在他身上之关注。
商玄见司妓已带着侍奴前来恭喜,轻笑:“按这里规矩,姑娘第一次接客,该还会为你们二人举行个小洞房之礼,我和艳儿还有事,亦不耽搁你了。”
虞弃灵见姒艳罹和商玄一体而行模样,压下心底一直都在翻涌的燥沉,强颜笑了笑:“我便不送了。”
二人离开,虞弃灵站在二楼上栏杆上,目注他们相携离开的背影,一手无意识握紧了雕栏。今夜便能见到幽君,为何他竟没有想象中那般欢喜?
离开竹篁官苑的一辆富丽至极的马车内,姒艳罹见商玄拿起要披在她肩头的貂裘,摇了摇头:“不必了,今日你车内暖和,不冷。”
商玄未停,继续强披在了她肩头:“告诉我,你为何要躲着我?”下朝之后,他说出了娶她是谋划所需,她为再说什么。第二日却发生一事让她知晓了他心思,便有意避开与他单独见面,但凡议事,必有同为他麾下食客的第三人在场。
姒艳罹平静道:“我并未避开你。”
商玄黯然一笑,凝视她道:“我知你因那首藏头情诗才如此。”
姒艳罹眸光微凝,未再说话。
商玄继续道:“两年前,我曾在鼓国一家酒楼见过你,你当时形色匆匆,并未注意我,我因有事待办,后来失了你之踪迹,一寻便是两年,可惜造化弄人,丝毫没有结果,未曾料到你月前会出现在商国。”
顿了顿,他难以控制低沉了嗓音,凝视她道:“你可知当时我有多欢喜!”
姒艳罹诧异微怔,他见到她后异常的关心,眸中似有若无的情意,竟是因此,沉默半晌后,才缓慢道:“能得你真心相待,是我之幸。我并未避开你,一时不适你我现在关系而已。”两年前在鼓国,她时常去一家酒楼打酒,极有可能是那时无意被他所见。
商玄见她并非敷衍,而是认真之色,那一世她何曾如此对过他,心底波澜一涌,启唇:“我知你现在对我并无男女之情,不过是幕僚配合之意,我会耐心等着,但你绝不能拒绝我关心好意。”
姒艳罹轻叹一声,点了点头:“若是娶了蔺国尉的独生女儿,来日蔺国尉会转向支持你,有莫大助益,而我嫁给虞弃灵,便是你朝中内应,如今你占尽劣势,非常不利。”
商玄将暖手小炉包在锦缎内,递给她:“无妨,劣势只不过需要多废些时间而已。”言语之间丝毫没有后悔之意。
自从知道她惧寒,他便时时车内准备此物,姒艳罹垂眸压下心绪接过,发凉的手指上霎时一股暖气弥漫,他为了娶她,竟不惜付出如此代价。
“若我那日不配合你呢?”
商玄凝视她坦诚笑道:“我不提前告诉你,便是料定了你在不知道情况下,有配合的可能,否则你早已想好对策,会提前扭转局势。而且父王和丞相他们的心思,我很了解,只要提出,他们为了太子考虑,必然会答允,我唯一赌的就是你这里的那一份可能。这是遇见你后,我唯一一件用了心机之事,日后我再不会对你隐瞒。”
二人相识至今,他确实对她没有任何防备,试探都未做,便将足以杀头的谋逆野心告知,姒艳罹凝视他:“我若是太子的人,你来日必死无疑。”
商玄笑对上她的视线:“是亦无妨,我依然会如实言出,我不会允自己死在你手上,亦可保证来日你依然会成为我之人。”
姒艳罹勾了勾嘴角,未再说此事,看向他道:“我六日后要去鼓国为国尉做一事,你可有闲暇一同?”
商玄轻笑,不假思索颔首:“日后你去何处,我便去何处。”
黄昏逝去,夜幕降临,二人离开后的竹篁官苑,一间雅致的房内,红纱为帐,一对腕臂粗的红烛高燃,全是喜庆之色,正是司妓为竞得姒姬者准备的小洞房。
待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后,虞弃灵眸色平静,走到床边,揭开了姒姬头上的盖头。
二人对视久久无言。
姒姬突然从他手心夺过盖头,站起贴在她耳边,一字一字淡淡道:“见到已经死去,却又活在这个过去的王后,你为何是这副冷静自持的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