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片犹如冥河般的雾色,还是那片万籁俱寂的树林。
血腥的气息,从那身前的地面,卯足劲地往鼻孔里钻,就像是一条条该死的蠕虫,透明而朦胧,却又携着令人作呕的怪味。
忍着无限的惊恐与畏惧,云山此刻,却是怎的也不敢睁开眼睛。因为那清晰之极的“嘭嘭”声里,不止有自己的心脏在狂跳,更还有无数的碎骨在嘶鸣!
正自瑟瑟而靡措,偏就又闻见了一声狞笑,忽如夜枭长鸣:“接着!你爹的大好头颅!”
身子陡地颤了一颤!
手指边的草茎与土块,也当即就被捏了个粉碎!
却也不知怎的,怒啊、恨啊、怨啊,竟又一下子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突然很想笑,却发现泪流满面,喉咙也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了。唯一能做的,也只好是撑着略有些痉挛和发软的手脚,像只狗般地爬了出去,而后就踉踉跄跄地蹿直了僵痛得难以言说的腰身。
死便死了罢,怎也好过如此折磨!
他如此想道,就像个佛徒般幡然醒悟,为的只是抱住他爹的头颅,作出人世间最后的亲近,但怎料——
刚一跌跌撞撞地跃出背后那棵树的阴影,就有一声凤凰叱日般的娇喝,急响在了耳边:“山儿!进雾!”
那是娘亲的声音,透着一股从来没有过的严厉与焦急。
他本该听话的,可蓦然又心生了抗拒。
冥冥之中,似有鬼神在作祟,呼声明明已然传到了,但他的脚步,却莫名地凝滞了下来,就如同是陷在了流沙里,满满都是浆糊般的黏稠:“娘亲……好痛……”
突兀之极的,他竟捂着心口跪坐了下来!
其音遽见疲态,却无一人得闻。
因为几声刺耳的锐啸之后,空中一声闷哼,地上也传来了数道硬物击肉的钝响。
正想撑着逃离,他却复又被几颗小石子击中了!
腿肚、侧腰、脖子之上,此时尽是一片酥麻!
这种掷器的功夫,他自然是识得的,且也早就有了防备,却不知何故,像是累得不想躲,又像是痛得躲不开似的,他竟是硬生生地将之受了下来,以致再无了生路。
左胸好痛!
撕心裂肺的痛!
宛是有烈火在那其中燃烧一般,痛得他只能双膝跪地,头垂着无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纵然那不远处,一人惊,二人诧,他也完全顾不上,纵然那头前三尺地,有一头颅骨碌碌地滚至,他也难以撑起意志。
“山儿!你怎么了?!”
“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岳昃,你还不快些缠住这贼娘子,待我先去缚了云家小公子?!”
“老贼!你敢!”
……
再没有了回应,也再没有了斥骂。
骖酉老奸诈而残忍,青极剑沉默而寡言,且还俱是武力高绝,以云山娘亲的功夫,根本就非是任一人之敌!而这二人又均知夜长梦多,亦不知战过了多少对手,故而此时一有了决议,做事便立马就雷厉风行了起来。
眨眼之间,娇喝怒骂声戛然而止,沉闷顿挫的衣袂震击声,则就如野火中的松竹一般,噼里啪啦地密响了起来。
倏地一下,黑影转瞬至!
而后“嘭”的一声,云山那躬弯而颤抖的身子,便就如一死狗般紧贴住了地面!
“咳咳咳……咳咳……”
吃痛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地闷响着,却无论怎样,也排不尽胸腔里的燥热与焦灼。
他的左臂已然骨折了,且似乎还不止于一处。骖酉老的这一踩,不但是用了狠力,更还施了暗劲,封闭了他的全身穴道,剥夺了他的所有气力。
而他的左脸,此刻则是极难看地蹭在了泥地里,饶是有草叶垫了一下,也依旧是被刮去了大片的血肉,剧烈的痛苦之中,甚至是复又生出了麻痒的异感。
这片林子里的草木,竟似都不是善物!明明外状朴素平常,却又含着极奇特的力量,似毒而非毒,似药而非药,肉沾之而有异,却又不损!
可是——
为什么?
为什么他居然又觉得这一切好熟悉?
……
……
“山儿……山儿……山儿……”
“山儿你倒是说说话啊,别吓娘亲啊……”
……
听了青极剑的汇报之后,骖酉老的面色,却是立即就难看了起来。
全无预料的,那块柳相吩咐取来的宝玉,既不在凄云府,也不在玥杉寨,一不在云流壑的手上,二也不在逃走的这娘俩的身上。
如此至宝,自当以性命珍守,否则的话,祖宗又岂能容之?
可若四地均不在,又会在何处呢?
这可不是妙事啊!
大费周章的,闹了个满朝风雨,且又劳了贵人大驾,若是真不能获利丰厚的话,他恐怕是绝没有好果子吃的。
想到此间,不耐烦地睨了那嘈杂的声源一眼,他就信步跨过了中间污臭的头颅,走向了被缚固在了地面的印彩婵。
猛地一脚,踩碎了此女一半的左手骨,他便阴惨惨地喝问道:“云夫人,那宝玉的下落,您还是不准备坦诚相告吗?”
“好血性!”看着此女银牙紧咬而不语不颤,骖酉老陡然之间,倒是又生出了一分敬佩。然而眉目一转,他便又故作讥讽地加上了一句:“即便云公子陈尸尔前?”
“你!”
“呵呵,沸血掌你可以不在乎,残蝗石也拿不下你,可这棘穴手,还终归是有点用处的,您就别想着挣脱了。”
“有那心思,倒还不如细细想想,那宝玉到底藏在了何处。”
言语一落,印彩婵果就不再挣扎了,可是一时之间,她却又复入了绝对的沉静。
骖酉老觑着这一幕,神情不久就深锁了起来。
因为随时光流逝,僵持之下,这贱人的老道与坚忍,居然又冒了出来了!
其况颇恶,却好在忽的眉头一皱,他也计上了心来。
冷声一哼,他竟就再不置了此女一眼,而是反身又跨回了原处,途中步履一带,更是使得云昌武的头颅,携血撞到了云山的面门上!
“如何?还要再装吗?”
“我知云公子心善,在京畿之中,亦有‘诚公子,孝佳郎’的美名,所以恐怕亲意之切、眷意之浓,应还更在令堂之上吧?”
“只是——”
“如此戏彩娱亲,温衾扇枕,莫不是非得老夫与岳昃,扒了云夫人的衣裳,再分了她的玉体,然后抛在公子面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