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前一刹那,那里竟传来了一道剧烈轰耳的爆炸声响,相随其后,更还有两声惊恐而惨烈的狼嚎,一道刚起,便又断如冰裂,戛然而止,而另一道,则是猝而高亢,渐而低微,隐有不绝如缕之状。
甚至于,此三音犹穿金裂石,响彻云表,便有成队而飞的血液,猛然溅到了他的脸上!
那是继之而来的一阵狂暴灵潮,顷刻化风而至,就不但是过湖掀浪,而且还将他的叠裳重袍,鼓得猎猎作响,将东南方的那片遮天雾海,吹成了一片湛湛晴空!
这种威势——
是有修士自爆?!
以这响度判断,那处距离此间,应是在两三里开外,已经超出了神识探查的极限范围。
察觉有异,思若鸿飞,于是眸中一瞬寒光乍闪,眉角一霎蹙起如峰,他便拭去了满目的犹疑,抛去了盈心的畏葸。
之后双手晃而拍地,双腿撑而直立,伴那青霞几闪,他便收起了手中未观的玉简,摄回了布于六方的阵旗,火急火燎地奔了出去。
脚下血泥陷而散腥,身旁毒湖剪而生澜,周遭白雾回而成汐,于这电光火石一弹指,却是都落在了他的后头,半点不沾其裾,一丝难及其摆。
……
造成此地血湖的交战双方,竟然还未死绝么?
能将一位八成是练气后期的修士,逼得走投无路,迫得怒而自爆,这群狼妖的智慧与能力,未免也太过高绝了点吧?
这种控兽杀人的手法——
这般如出一辙的把戏——
不会错了,绝对是同一群人!
血湖所在,久久不见人至,如此说来,自己多半便是最接近的一个了。
虽不知尔等所求的,到底为何,可这既然落到了此处——
鼻中几声轻哼,嘴唇翘而挂笑,于是在这目色几锐的一须臾,其袖手忽一圆拂,他面上便有一团水液逆风而逝,洗去了腐力殆尽的污黑毒血,而其垂臂再摆的右手五指之间,则是突然缠结起了密密麻麻的金色细丝。
金珠成霜刃,锦蔓化金丝,后者出于刀锷,延于衣下,入于血肉,却速如岚过,猛犹兽欢,远远看去,竟仿若是那爬山虎攀附屋墙的进程,被一瞬加快了上万倍,以致不到三息,他浑身上下的血肉之中,竟然就已插满了沾血带皮的狰狞金丝,除了其头部七窍以外,赫然无一余漏。
如此迅疾,自然是得益于他那奇异而强大的真元与神识。锦蔓金珠的各种变化与运用,如今在他手上使出来,早已超出了李部不知凡几。
一头焦灼而散的黑发,披在雾中,飘振若舞,一身如麻而扭的金丝,间于袍内,映日生寒,一双聚锋而凝的眸子,遮于睑下,扑风而烁。也不知是为何,此时此刻,他整个人的气质,隐隐约约地,竟似发生了某种迥异于以往的改变,乃至其一半疯狂而暴戾,宛妖似魔,另一半却又肃穆而幻渺,类仙如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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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用锦蔓金珠的金丝增速之后,奔行约有十三息,他那远远伸出的神识之束,便已观照到了那处爆炸发生地的情形。
那是一片树林,云水雾枫比及血湖之外,还要密集得多。而因灵潮以彼为央,扩向四方,故而直至此际,那里的雾气,都未能彻底回流补足,重归旧观。
一个径有十多丈、深约三四丈的大坑居于正中,其外的近百颗枫树,都被毁得七零八落,几已完全粉碎成烟,只见地下苍根。更外围的不少残木之上,目前犹有火光闪烁,部分枝叶表面,更有冰雪覆盖,半溶半固。
大坑内部,焦木成碎炭而燃,密布殷色的血渣肉糜,除此之外,铺洒其中的,还有极干极碎的赤泥与朱石,以及些许骨沫白渣。
看样子,其人自爆之威,倒也并未能顺利尽展,而是出现了某种横生于半的阻碍,导引掉了其中的部分威力,否则的话,这坑中,绝不至于还能存有焦土以外的他物。
而在这些细物之外,便只有两只妖狼了。
一只原长近有一丈之巨的远啸风狼,口中衔着一个乌漆墨黑的储物袋,身子残破而丑陋地,躺在土坑的边缘,四足尽断而腰截过半,双耳俱缺而头皮近无,骨茬刺破了青毛,脏腑露在了外面,虽已毙命,却还余血犹温,显然才死不久。
另一只身长九尺有余的,则是一鼓雪白狼,趴在坑外十七丈处的地面上,臀尾焦黑一片,两条后腿折而见骨,血肉模糊而半凝。
明明形象凄惨,然它此时却正喘着粗气,用那一对不断渗血的前足,竭力近狂地扒拉着地面,亟不可待地掉转了身体,向着不远处的大坑,艰难地前移着。
秽浊的身躯,磨泥擦壤而过,自然是拖行出了一条血色的焦墨通道,但那暗淡的黄瞳里,却不见半点痛苦与迟疑,反倒是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那只狼尸,急躁与恶狞之中,更有一分担忧与顾忌,显出了一丝极不寻常的味道。
狼群所求的,明显就是那只储物袋中的某个,或是某些东西。
那只远啸风狼,以陨落作为代价,既抢到了储物袋,也保护了储物袋,而这只鼓雪白狼,则是及时避开了致命的爆炸,以保证能在事后拿到储物袋。生死一瞬间,还能做到这种程度,其背后的操纵者,若非是同一个人,那就定然是长年共处的小团体,对彼此都极为熟悉。
只是——
似乎那位自爆殒亡的修士,却也远远超出了这些阴谋者的预料,不仅手段非凡,心机不俗,而且性情更是刚烈至极,以致非但是甩脱了狼群的主体,而且还把这两只灵智极高的头狼,弄到了如此危险困厄的境地,甚至是,他还以命作赌,于这微喧似静的雾海之中,制造出了如此惊心动魄的爆炸,即将引来大批的好事者,坏其谋划,争其所求。
于此下而言——
敌弱我强,无援无扰,确也可堪一夺!
详情尽观,一瞬的思虑,云山立时便有了定计。
步伐未停,犹在疾驰,其身子便倏而一摆,伴那两个折步,泥陷成坑,他的左手便相继晃了两下,聚出了两只远细于平常的水箭。
“咻咻”的两声,音啸骤响如蚋,此二箭便按照其脑海中,设想好的方向,近乎同时射了出去。
而后身子再移,择一直线,使其与那鼓雪白狼之间的树木阻碍,降至最少。
待得位正,其左手并指一屈,光华一闪,他便夹住了一张青黄色的符纸,迅捷无比地抵至了眉心。
此符触肉,霎时之间,竟似枯枝半落,斜斜地插入到了水中,联合着日光,欺骗起了观者的眼睛。
纸上明明早已干涸多时的朱墨之痕,应其眸光暴闪,赫然是若隐若现地歪折了开来。然而一息之后,及至其瞳光瞬黯,符上氤氲出晕,那些本来虚若鳞波的朱痕,却又即时恢复了原样。
一光黯,即有一光亮,所以此符耀,自也该当劈风而行,斩雾显锋。
于是随其左腕甩臂而伸,符如暗刃飞镖而出,其外的那团黄濛濛的符光,便也就如浮尘积埃一般,迎风而散,露出了一道正延朱痕符纹,蜿蜒而耀的赤色光路。
其轨弯弯曲曲,若河之****,其迹纤纤细细,如禽之秋毫,却奈何,其行逶迤,速竟快极,一时之劲促,堪可比拟夏夜的闪电、冬日的旱雷,不过转瞬的光景,其符所在,便有一道布帛撕裂的脆音,乍然惊破了雾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