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的工夫之后,云山穿越了一片林区,急赶了约有八里的崎岖山路,这才出现在了一片青黑色的沼泽边缘。
沼泽之上漂浮着的雾气,不同于他处的白色,而是青中泛黑,隐隐生腥。这雾已成了瘴,明显含毒。好在灵识感应之中,这瘴毒的毒性也并不如何强横,短时间内没有防护,应该不会对他产生多大的危害。
顺着灵觉望去,这里应该还有一面镜器,藏在距离岸边三十丈处的一颗巨大的蘑菇体内。
那是白须鳞菇,是一种奇特的寒性灵药,却并非是植于朽木之上,而是生自腐泥之中。菇盖之上,垂有密密麻麻的白色须丝,如毛似发,风过可拂,菇茎则覆有微小之极的灰白硬质,形如芥子,质如鱼鳞,其外泌有湿滑香润的怪异黏液。
此物能入药炼丹以驱火毒,亦可制作几种灵液,对修炼水属性功法的人有促进修为之效,总的来说,倒也价值不低。
眼前这颗约有一尺五寸高,菇盖极大,足有两个脸盆大小,差不多已有了两百年的年份,故按照常理而言,其旁多半是有妖兽隐藏和守护。
想到这里,唇角倏而一挑,心念一动,他泥丸宫中的灵识,便如滔滔江水般扫荡了过去,绕着此物,一寸又一寸地辨察了起来。
然数息之后,灵识延至一地的刹那,却又是陡然一滞,随即就风急火燎地缩了回来。
好敏锐的感知!
就是气息也忒弱了些,差了李部,少说也有三四成。
……
一双星眸,熠熠生辉地盯着那白须鳞菇,右侧几尺外的方位,盯了足足好几息,他这才满是艰难地,收起了脸上略显轻松的笑意,断去了轻敌蔑物的念头。
真是不长记性!
身上的伤都没好,居然就又开始器满意得了起来。
虽说善匿者,通常都不善强攻,可其奇诡之处,却又远胜于他类,更何况也难保没有变异。
微微摇了摇头,复又眯了眯眼,云山的右臂顿时就是一抬。
法力一涌,五指之间立时就有水属灵力化旋而聚,两息不到,伴着“咻”的一声烈啸,就有一只晶莹剔透的水箭蓦然射了出去,划雾穿瘴,恍如过天之星一般,直击了白须鳞菇右侧三尺之地。
箭至力及,沼泽被击处,登时便有一道闷音响了起来。
一阵灵力波动倏地扩散而开,旋即便有数十团大小不一的腐泥,跟着飞了起来,相继溅落到了白须鳞菇之上。
见得控制力又有长进,面上的冷肃凝重,转眼就又被破了去,但他却也未有夷由,衣袍一拂,光霞一扫,他便将数十块之前准备好的木板,悉数丢掷了出去,令其散落到了白须鳞菇的四周。
如此施为,动静不小,再加之故意弄大的声响,自然是激起了一阵饱含怒意的嘶鸣声。
却是一只腐水虫鱼,顶起了青黑腥臭的腐泥,露出了一只奇怪别扭的脑袋,朝着云山愤恨怨怼地咆哮了起来!
眼前的这只腐水虫鱼,高约三尺,头颅似狼而生利齿,躯干则形如五尺扁鱼,却又生有六足,尽覆鳞甲,尾呈玄青,然其全身却又有灰白惨绿交染成纹,宛一斑马彩雀。
此妖极善敛息闭气,常潜藏于腐水淤泥之下,能喷水液袭敌,且有剧腐之毒。
若是被其偷袭,皮肤破损,旋又遭毒侵染,那自然是麻烦不小。可若是它主动现身,那便又无需多虑了。
此獠行动虽速,然这只却仅练气中期,那便还及不上他的折雪飘鸿步。
一声轻笑,双足猛地一弹,随着两道环形气浪迭涌而扩,一眨眼功夫,他便如一飞鹭般,从天而降,踏到了一块浮木之上。
未等腐水虫鱼反应过来,两腿之间风声一起,身子一阵晃闪,瞬息之间,他便已经临近了此妖。
腰身微有一躬,右臂劈风而前,当即就有一只肉拳轰然砸了过去!
劲风呼啸如雷,雾瘴应之而散,其一时之威,竟仿若是天星陨坠,将破碧海坤土!
腐水虫鱼看见青影一闪而近,察其迅捷与威猛,双眼一闪,顿时就有些许惧意现了出来,却不过俄顷,就又急怒如狂了起来。
怪身一缩,又猛地一起,腥口一张,一道乌黑如墨的臭液,便突然喷射了出来,如铁弹铜锥一般,直奔了袭来的青影。
而另一边,见其应激而变,恰合己愿,云山眼中,也当即就有一丝笑意流露了出来。
于是,随着心念一动,其衣摆之内,两足之外,立马就有一道纸白色的气流,猛地浮现了出来。
这道气流转瞬缠腿而上,既如急湍掠石,亦似狂风过谷,他的闪速,登时就又快了几分。
电光火石似的几个反向折步,在那苍木沉陷,腐泥乍溅的一刹那,他便已绕到腐水虫鱼的身后。
握拳的五指倏而一张,形掌似爪的一瞬间,便猛然拍向了正六足变幻,欲拼命闪躲开来的腐水虫鱼右侧。
只是,这只腐水虫鱼因落入算计,不明敌情,且又失了先手,这急急忙忙地微微偏移,竟然是刚好将尾部的正中央,送到了云山的掌心正前。
于是乎——
一声击肉的闷响,腐水虫鱼就砰的一下,蹿飞了起来。
一串急切的怪叫,腐水虫鱼就六足乱蹬了起来,左右晃踢,上下摆动,显出了十足的惊慌。
数道“噗噗噗”的异响,则是他之前蹬地时,被那木板压得飞溅而起的泥团,又接连落到了沼泽之上,缓缓地融了进去。
觑得腐水虫鱼被击飞升空,不等其落地,足尖一点,身子一闪,他便又溘然移至了腐水虫鱼的斜下方。
拳头微侧,猛直而去,顿时就如青鹰搏空一般,穿雾破瘴而行,遽地砸向了它的头颅。
拳出中途,待其心神动,真元涌,立时又有风啸傍臂随行,化为了一道扭转如龙般的纸白风卷,欻霍旋击而上。
衣袂猎猎作响,刚一遏住一声戛然而止的惨叫,腐水虫鱼便又被击得飞了起来。
远远一眺,便仿如是鲤鱼跃龙门一般,倏忽腾空,复又似铁而坠。
可是,却似乎是跃得过于高远了些,以致于突然就触在了岸边的石板之上,被砸晕了过去。
“啪”的一声闷响,它竟然就软软地躺在了污泥里,一动不动地徐徐陷落了起来。
臂上巨力,外加那奇异的旋震之劲,居然仅仅一击,便已爆碎了它的脑浆!
然面前敌虽已毙,云山的眉头,却又蹙了起来,郁郁愁愁得,好似这妖鱼欠了他多少钱没还一样。
“若是有柄兵刃法器,此獠已被我一刀斩断!”
“若是云门散手的威力再大些,第一击便能让它死!”
“若是兵刃之上能附加云门散手的震劲,切之当如刀入冻油,刀至则分!又何需几番身形变换,迂回杀敌?”
“可惜了!冥冥之中的压迫感虽已淡化,却依旧藕断丝连,始终是若有若无地缀着自己。那位窥视者,似乎只是暂时跟丢了而已。”
“随时可能再度出现,李部的诸般法器,倒是不好动用了。若是让人知晓李部为我所杀,那可就不妙了!”
皱眉之际,阴恻恻地瞥了身后的雾色一眼,他便就身子半蹲了下来,右手如同毒蛇捕食一般探出,顿时就捏住了那面藏于白须之中的指甲小镜。
睇得镜器崩散所化的流光,已然尽数没进了自己的眉心,他也就不管不顾了起来。双手一开一扳,攫住白须鳞菇的菇盖,出劲一提,便将其从淤泥中拔了出来。
紧接着大袖一拂,光霞几闪,他便将腐水虫鱼的尸体和白须鳞菇,都收入了腰间的储物袋中。
睨了睨四散的木板,一瞬的思量,一瞬的眸闪,唇角微微一咧,他便就又续上了暂停的旅程,施施然地离开了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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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山收镜之时,疾驰奔行的钱录,便也是倏地停下了脚步,站在遍布金黄落叶的那片枯林的边缘,脸色难看地取出了那面八角铜镜。
便在先前一刻,八角铜镜之上,赫然是又有一枚符文崩灭了。
不过,一失也必有一得,柳彧的吩咐让他顾忌,所以他不能灵识尽出,以探察云山的方位,然而此刻却是知道了。
这个姓云名山的小子,不仅是可以准确地探知出,隐息拟镜阵的子镜方位,而且还似乎准备全部破坏掉。一炷香多一点的功夫,竟然就从此处赶至了下一处,破去了另一面子镜,这种效率,明显是在全速赶路,并未耽搁多少。
只是,那处不是还有一只练气中期的腐水虫鱼吗?
竟然没能阻他多久?!
如此说来——
顷刻的思虑,忌念猝尔一止,钱录便就神情凝重地抬起了头,放眼望向了右侧。
炭眉一拧,眸光一翳,他接着就身形一动,如电似风地掠向了那株枯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