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与李部二人,自离开先前那处水潭后,直到此时,已然又穿行了八里左右的距离,来到了一处植被稀少的山谷地带。
因那不知名的变故,这一路之上,两人之间的气氛,却是比之先前,更加沉默与诡异了些。
云山眼见四处景象,竟是越来越荒凉,甚至连那清冷逼人的月色光华,都已然开始丰盛了起来,而其中所蕴的霜寒之气,亦是愈来愈浓,一番思索,当即便欲出声相询。
却不料,视线才转,两唇未张,前方的那道脚步声,竟就倏而静了下来。
却是李部,陡然停住了身形,望向了不远处。观其驻足仰首之姿,竟似已至了目的地。
真气暗御,突兀一滞,一双玄眉轻轻蹙了蹙,复又有意无意地,掠了李部的背影一眼,云山这才随其目视之向,放眼而去。
那是一座约有三百丈之高的嶙峋之峰,山顶云雾居然出奇的稀薄,看上去跟普通的晨雾几无二致。
因其雾稀,那山巅之上,倾泻而下的月辉,自然也是极其的明亮章灼,差可比拟雨昼之时,甚至还将那些薄淡的雾气,都染成了一片冷莹莹的蓝白之色,以致远远观去,倒是殊为秀美。
抬头望了望天色,旋又打量了周遭片刻,李部这才转过了身子,看向了云山。
“贪宝精鼠的巢穴,大致在此山之腰,距此约略一百二十丈之处。”
“此时距离月至中天,还有一刻多的光景,而贪宝精鼠吸收月华之力,再凝炼精粹出月华天精,也需时大约一刻,故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师弟,按前些时日商量好的行动吧。”
云山闻言便是心中一凛,只是面上,却也无甚犹豫迟疑,立时就回了一声:“好!”
声音一落,轻轻数步,分雾踩风一眨眼,他便掠到了李部的前方,大概十丈之处。
双腿一错,就立马盘膝坐了下来,而后就闭目养起了神,不动也不语,静如处子,寂如幽兰,好似与这雾海,都已融为了一体。
李部在后,见他如此干脆,眸中神色,竟又是微微愣了一愣。
只是其动作,却也是半点不慢。
袖袍一拂,五指微张,朝着六个方位接连点了几下,便有六道青色的流光,从他腰间的储物袋中,迅速飞了出来。
青光一涨,转眼便化为了六面巴掌大的阵旗,依次插在了之前点过的地方。
接着他便一手掐诀,一手虚空画符,施起了法。
雾气一涌,俄顷的功夫,就有六道淡青色的符文光芒,从他的指尖,倏地一下冒了出来,而后霎那,就分别没入到了对应的阵旗之中。
须臾后,这里的虫鸣豸嘶之中,就忽然起了一阵“沙沙沙沙”的声响。
却是那六面阵旗,受那淡青符文之激,弹指之间,就幻化为了六颗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而紧随其后,则更骤有一层青蓝色的光罩,猛地浮现了出来,如纺丝一般,联结起了六树,如巨碗一般,笼罩住了云山。之后顷刻间,它便又遽然隐了去,消失在了两人的眼界之中。
这隐形光罩的核心之处,正是盘坐调息的云山!
望了望浑无异动的“师弟”,李部的双眼,竟又缓缓地眯了起来。可是目光一闪,其目便又复归了原状,再不见了那等精芒。
左臂忽而一托,白光一烁,便又有一面白玉质地的圆盘,突然出现在了他的掌心之上,微微内凹,里刻六道略呈树形的阴文刻纹。
其上的六树阴纹,都正闪烁着淡青色的光芒,若存若亡,宛如夜幕天际之上的暗星。而其正中,却还有着一个赤红色的光点,忽隐忽现,一熠一黯,似欲乘羽化风而去。
视线刚及,当这颗赤红色的光点,跳入他眼眸的那一瞬,李部竟是不受掌控的,顿时就双目骤缩了起来。
那瞳孔的纤细之态,居然是直如针尖与麦芒,不但是敛着极致的锋锐与凛寒,甚至是还几欲破目而出!
不知此物代表了什么,也不知到底是看到了什么,这一瞬间,他的面色,赫是极其的难看!
随后,他右手便捏起了一个印诀,似缓实疾地,朝着那个赤红光点,轻快地触了一触。
而后,便见得青叶风罡阵之中,云山盘坐的身影之上,忽有一阵微风拂过,他的身形,便也就从其视野之中,突兀地逝了去。
继而左手一翻,李部便复又取出了一张勾勒着寥寥几笔青痕的灵符。
二指执符,竖于嘴前,遽然喷出一口白气,这道符就蓦地燃烧了起来,俯仰之间,就化为了一阵青烟。
青烟绕其一瞬兜转,袅袅而散,他的身躯,便也就随着此烟之散,而形消影匿,再无法得见了。
云山察觉到身体四周,猝有灵力化为清风拂过之时,当场就睁开了眼,扭头看向了身后。
见得其人动用灵符,掩去了身形,他便也就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了那个装有十里香云花的盒子。
随手一掷,将其扔至身前不远处之后,他就又阖上了双眼,老僧入定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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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几百丈外的半山腰上,一处枯藤覆盖的山洞之中,才突然响起了一阵息息索索的声响。
而后半息,便有一只苍青色的鼠头,从那垂藤之中,旁顾不断地躅蹐了出来。
目中精芒连连,鼻子亦耸动个不休,似在确认着什么,几息之后,它便开始吱吱地叫了起来。听那呼声,竟然充满了欣喜,只是其中,却也有着几分疑惑与不解。
因有诱惑,故而不多时,鼠身便完全从那洞口的枯藤之中露了出来。
全身的毛皮都是淡蓝色的,尾巴则是白蓝双色交杂,形成了数块圆斑状的纹路,其整个身躯,与蜷缩的成人差不多大小。
这只贪宝精鼠出洞之后,便一直在洞口逡巡与徘徊。忽而抬头看向山顶,忽而俯身望向山脚,忽而静伏以察风息,忽而激烈地叫着,声音高亢尖锐,传播得极远而清越,且更隐有焦急迫切之意。
云山与李部,一听见这种声音,眉头顿时就是一皱。
这种啸音里的焦急不安,他二人都察觉出来了,而见其徘徊畏葸之态,就更知不妙了。但囿于之前约定好的计划,他俩却也不好提前出手,抑或是退出,只能是依旧静于原地,默默地等待。
二人皆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一旦此时作出了异动,惊扰了这只贪宝精鼠,以其此时之谨慎,下次便决计不会再有多大的机会得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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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直到月轮上行,游至中天的时刻,山腰处的那只贪宝精鼠,才终于是按捺不住了,四足一动,登时就飞快地往那山顶上,窜了过去。
长超两百丈的距离,还有山石树木作阻,还是登高爬行,但它却耗时仅仅八九息,其速之迅,由此可见一斑。
只是,这贪宝精鼠窜至山顶之后,却还犹自未停,而是绕着山顶的一颗怪石,不断地绕起了圈子,似是家驴拉磨一般,不休不止不见疲。
旋踵之后,随着它的奔行,竟是忽有微风起。而随时渐久,那风势,竟也就渐渐地疾了起来,不过四息,就变成了一道风卷漩涡。而且更有蓝白色的光芒,点点浮现其间,甚至一溜烟的功夫,居然还就越现越多了起来,乃至于都将这个风卷漩涡,化为了一只白蓝色的玉碗晶托。
这些白蓝光芒,赫然全是月华之力!
横向旋转,隐隐如涛。
起先是无形的光芒,随后就成了雾气之态,而后就化为了烟丝之体,最后则是凝为了水液之形。
水液一多,自然就蔓延到了中间的那颗怪石身上。
目转之间,它们竟是全部都渗了进去,倏忽之后,却又蓦地析了出来,化为了一层瓦蓝色的结晶,覆在了它的表面上。
而待得一刻之后,这怪石因瓦蓝结晶蓄积过多,却是化为了一颗滚圆的蛋状,棱角尽消,润如水中鱼卵。
贪宝精鼠见此,立时就停止了绕圈奔行。
突地一转身,它便朝着这颗碧蓝色的圆蛋,吐出了一道乳白色的烟霞,恍如海潮涨退一般,在这碧蓝圆蛋之上,呼啸而过,化为月色之后,复又呼啸而回,进了它的嘴中。
如此三次之后,这颗圆蛋便又恢复成了之前的灰色怪石模样,而贪宝精鼠,也是霍地停了下来,再度扭身,望起了山脚下的谷地,目光闪烁不定,似在思量与权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