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纠结到天黑,但见一轮新月挂上了天空,星光璀璨,微风吹得树影摇曳,蛙叫虫吟在鸟语花香中不绝于耳,本是好水好风好花好景,却衬得这并不纯碎的黑夜愈发地诡异。
难免提心吊胆,惴惴不安。
于是凑着一商量,大不了是一死,与其在这被吓死、被饿死、被不明所以的存在害死,还不如回村子找个人家借宿。
修士的寿元极长,然而讽刺的却是:漫长的生命,辉煌的经历,纵使看惯了秋月春风,见识过沧海桑田,也并不能使他们看破生死,淡化欲望。
相反,大半的修士……其实比凡人更畏惧死亡,更害怕面对未知。
何况郝仁是大好的穿越者,有着自以为是的美好未来;
而夏采芹夏师姐,又何尝不是修行界年轻一代中的领袖,是青云门未来的真仙苗子,身上寄托着五位仙尊的期盼和师门无数长辈的关爱?
虽然只有超凡境中期的修为,但若不是沦落到紫殿秘境中,修为全失,又丢了所有的法宝和符箓,即便是遇到合体境、大乘境的敌人,也自有手段保命,除非真仙不要脸地出手加害,否则无人能将她留下。
此二人者,虽然外表不见异常,内心中却向来都以为自己是时代的聚焦点,是未来的大能,是故事传奇的主角。
现在却同时选择了苟回村子。
既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也是冥冥之中一点趋利避害的灵性所致。
村中犹上着灯火的人家并不多,大多已熄灯入睡,二人最终选择了东村头的裁缝王婆婆,她独身,屋子却有好几间,虽是寡妇,说起来却算得上村中的“大户”。况且相较之下,还算得慈眉善目。
敲门时王婆婆仍在就着油灯昏暗的光,一针一线地缝制衣裳,闻知来意,沟壑纵横的老脸上露出了微微的笑意,侧身将二人请进屋子。
奇怪的是,进了这屋中,关上了大门,王婆婆倒是恢复了一些之前不曾见的生气,此时笑眯眯地,口中道:“咱们这黄泉村,已经很久不见外客了,大概有……好多年了……年轻人都去了远方,村中只剩了几个老不死的,胡乱凑合着日子……四面山上皆有鬼物,堵路绝道,你们能走到这里来,真不容易,也算得上是缘分。”
这世上,哪有叫做“黄泉”的村子?
趁着王婆婆收拾了针线,颤巍巍去厨房取热水、蒸馒头之际,二人对视一眼,悄声道:“听这谈吐,便知绝非寻常村妇。”
夏采芹指了指客厅正北的墙上,悬着一柄三尺长剑,剑柄乌黑,其上本悬着大红的剑穗,此时已经腐烂,只剩了一线残痕。剑身裹在棕色的鞘中,其上极为光滑,不见灰尘,也无半点花纹。
看着没什么异常之处,二人虽没了修为,倒也不至于认不出法宝、辨不得剑器。但瞧着屋内的摆设,其主人显然对此剑极为珍重,一个裁缝,寡居的老妇人,重视一柄三尺长剑,本就有些诡异。
不敢瞎动,郝仁的目光又转向了桌边的那个瘦而高的箩筐,之前在村中闲逛时便瞅出了此框的不凡,这会儿忍不住想要抓起把玩品鉴一番,终究还是忍住。
郝仁小声问道:“夏师姐,你说王婆婆拿来的水和馒头,会不会也跟林子中的那些……一样?”
夏采芹沉默良久,无奈地笑道:“那可真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了,只能等死。”
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王婆婆重回厅中,右手拖着一个盘子,上面堆了六个白白净净的大馒头;左手盘子中却是一碟小炒,腾着蒸蒸的热气,散发着诱人的鲜香。仔细一瞧,原来是咸菜炒豆干。
她把菜和馒头放在桌上,转身又去提了水壶和两只洗的干干净净的白瓷的茶杯来,在二人面前放好,笑道:“乡下地方,也没什么好东西,不像当年了……唔,两位慢慢吃,不要急,不够还有。”
夏采芹拿了水壶,拉着提手先给郝仁满上,接着才往自己面前的杯中添水,边笑着道:“婆婆,当年怎么了?”
动作很自然,但无论是夏采芹还是郝仁,眼睛都死死地盯着茶壶,看到其完完整整地将水平缓地倒出,这才松了口气。
王婆婆吃吃道:“当年……当年……”她拍了拍脑袋,却发出了砰砰砰的轻响,仿佛头颅内是空的,接着叹道:“当年太远了,老婆子也想不起来了,总归要比现在好点吧!”
水壶中倾出的同样是蒸腾着热气的开水,倒在杯中微微晃动,油灯的火光映在白墙上,投到了悬挂的那柄长剑身侧,上下跳动起来。
王婆婆眯了眼,头颅微扬,似乎在怀念当年之事。郝仁与夏采芹对视一眼,同时伸手,去拿起了已经发烫的茶杯,凑到嘴边轻轻一嘬……
嘶……
这不是吓的,而是被烫的。
村中虽然处处透着古怪,但这水却是真真实实,能够入嘴的。
二人心中虽难免起了些波澜,其实却并不十分吃惊,这样的情况,在他们决定进村的时候便已有所预料,再加上夏采芹拿茶壶倒水,又伸手抓起杯子,皆无异样。
郝仁拿了馒头去咬,水分、硬度、弹性恰到好处。他又取了筷子,挑一口咸菜豆干夹在馒头中,咸菜脆脆鲜鲜、豆干软软香香,馒头的白面中带着些许甜意,虽是极为普通的食物,但在此刻入口,却教他不自禁地想起了在通天峰上与苏予宁、苗苗、三德子一起吃的那顿烧烤。
脑中胡思乱想:不知那种赤影鸡哪里有得抓,回头让柳宗元抓一批养着,等出去了吃个够。
这么一想,舌下生津,吞咽更快,不知不觉地便吃完了三个大馒头,盘子中的咸菜豆干也被拨走了一半。杯中水尽,伸手去抓了水壶,只觉入手极沉,不像是抓了个水壶,倒像是提了个水桶,当时也未曾多想,瞧得夏采芹面前杯中还有大半,便只为自己续上,一口饮尽。
腹中仍有饥饿之意,但已经吃了一半,再看到对面夏采芹慢条斯理、细嚼慢咽的模样,便不好意思再伸手了。
王婆婆却好像瞧在了眼中,笑道:“慢慢吃,我再去拿点。”转身果然又出了大厅。
夏采芹停止了动作,悄悄点了点桌上的水壶。郝仁有些不明所以,刚要开口去问,却听夏采芹轻声道:“紫髓秘银。”
夏采芹又拿起了筷子:“龙根蟠木。”
她又举了茶杯,碰了碰盘子:“饕餮骨瓷。”
郝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