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峰是千年的道场,峰中能人异士极多。除了封万里自居的“观海宫”外,还有十六处别院,住着封万里的十六位亲传弟子,皆是超凡境的修为。
——封万里其实本有二十二位亲传弟子,五人中道陨落,另一人据说天资太差、悟性极低,又屡屡冲撞得罪于师尊,被逐出门墙,赶出了清源山。
楚正阳所在的别院,位于朝阳峰的最西处,起名为“听涛苑”,隐有调侃自嘲之意,表示自身之所处,难以直接看到朝阳峰东边无穷无尽的大海,只能于风中勉强分辨些许波涛之声。
楚正阳本人天赋亦称不上绝顶,在封万里众多亲传弟子中排名偏下。但自其门下的天才弟子季双成功入超凡后,听涛苑便成了朝阳峰除观海宫外最令人向往的地方。
人皆称:“楚老祖相人一流,教徒有道。”由此在众外门杂役中流传了很多类似于“伯乐相马”、“孟母三迁”、“曾子杀猪”这样的故事。这些年来,楚正阳六十多位真传弟子受了季双的刺激,人人勤勉奋发、苦练不辍,果然个个进步神速,更坐实了楚老祖教徒有方的传言。
但其实只有少数人才能知晓:听涛苑的这一切,其实只能归结于季双的天才。甚至于门下众师兄弟的进步,也多半都是得了季双的指引教导。
这一日,楚正阳正在园中打坐,忽有弟子来报:“师父,大师兄出关了!”
楚正阳站起身来,脸上皆是欢喜之意:“快快请来!”
其时进入的是一个剑眉星目的俊美男子,大步流星地走到跟前,躬身行礼。楚正阳含笑打量,忽然“咦”了一声,左右踱步视之,脸上的喜悦越来越浓郁,忍不住道:“双儿,你……你这是……成功突破到超凡境后期了?”
季双道:“是!刚刚突破出关,听闻师尊有事相询,连忙赶来。未及洗漱,蓬头垢面,失礼之处还请师尊见谅!”
“好!好!哈!”楚正阳抚须畅怀大笑,道,“好!果然强爷胜祖!你师父我就不提了,便是你师祖,在这个年纪,也不过超凡境初期而已!”
季双问道:“不知师父急匆匆唤弟子前来,有何要事?”
“唔,是这样……”楚正阳斟酌一下言辞,道,“北斗峰峰主前日传信来,说有一孙女,风采出众、品性贤良……”
季双微微皱眉,沉思片刻后道:“弟子有所耳闻,这位桂师姐修为不俗,多年前便已是超凡境后期,只是……她跟随祖父二人修行,至今已逾百年,年纪恐怕大了点……”
楚正阳笑道:“不错!不错!年纪确是大了点,你桂师祖也只是欣赏你人才,就这么随口一问,若是不愿,青云门中无人可勉强于你。”
他顿一顿又道:“如今你已是超凡境后期的修为,整个青云门,不说三代弟子,就算是二代弟子,也只有开阳峰胡师伯、三阳峰叶师伯,凭着修行年头久可以勉强压你一头。现今彩虹桥打通,紫薇星光回归,天地灵气日渐充沛,属于天才的时代已经到来。以你的资质,用不了多久便可在这广阔的清源山中立起一座山峰,未来是属于你的!”
这话不尽不实,有拍自己徒弟马屁的嫌疑。二代弟子中,如通天峰伍开等人,已是超凡境巅峰,距离入圣只差临门一脚。就算是三代弟子,如北斗峰桂素名桂师姐,也已在超凡境后期呆了多年,修为深厚、更兼道法玄妙,在整个青云门亦是赫赫有名。季双虽然天才,也不过才刚刚踏入此境罢了,怎能力压群雄?
季双微微一笑,也不去反驳,忽然想起一人来,问道:“师父,不知落霞峰的那位苏……师叔,现今如何了?”
楚正阳道:“重伤难愈,已离了落霞峰,在通天峰上隐居养伤。只怕……这辈子难以重回圣境。”
他叹息一声,又道:“可惜,可叹。这样一位超凡绝俗的人物,只因一时冲动,非得去孤身直面黑袍老怪,落得如此下场。你掌门师祖昔日便有定论,认为苏予宁此人虽然天赋惊艳、才华横溢,但性子太直,又从未受过挫折,正所谓刚极易折,久后必有大祸临头。果然不出所料……双儿,你的天赋未必在苏予宁之下,师父不成器,修为已远不如你,但还要教你最后一课,我修行中人,虽是逆天而行却要知‘顺势而为’,破的既是天命也是人欲,千万慎之再慎之。正所谓宁躲三千里,莫争一时先……”
季双恭敬行礼道:“弟子谨记。”
他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来,问道:“师父,弟子想去通天峰看望一下苏师叔,不知……”
“咳咳……”
楚正阳咳嗽一声,眼神中带了些许的复杂,斟酌着道:“双儿,你或许不知,三阳峰的叶师伯早已在峰中建起了一座‘金凤台’,诚邀苏予宁上三阳峰长住……”
季双哂道:“苏师叔何等样人物?怎会受此屈辱?”
“咳咳……”楚正阳又咳一声,“那倒是不错……只是……只是,她是师叔,你是师侄……这些念想还是早些断了的好。”
季双道:“辈分不同又如何?她是我师叔,年纪却还更小一些。”
楚正阳道:“你叶师伯那边……”
季双道:“待我入圣,第一件事便是去拆了三阳峰的金凤台!”
“咳咳咳咳……”
楚正阳又道:“她重伤难愈,根基受损,未来难以重回圣境,只怕……”
“那不是正好么?”季双轻轻一笑,“弟子还担心她天赋太高,走得太快,自己配不上她呢!”
楚正阳一时无语,连咳嗽都振不出来了,半晌又道:“双儿,你有所不知,师门之中,对苏予宁颇有微词,这些年来,她占用了师门多少资源?就连镇派七宝之一的火羽剑都在她手中被毁,偏偏不能对师门有半点回报,如今又成了废人……”
季双道:“一帮蠢货罢了!等我入圣,看谁还敢有意见!”
楚正阳抖着嘴唇,颤巍巍道:“双儿,师父刚刚跟你说过,修行修行,逆的是天命,破的是人欲……可你这,三句话不到,却又……却又故态复萌,这个样子,为师怎能放心?”
季双退后一步,恭敬地行个礼,道:“师父所言,弟子谨记,只是……”
这只是如何还没说完,季双忽然抬头向西望去,眼中光彩流动,抹过了一层喜意:“她……她来了!”
楚正阳有些摸不着头脑:“谁?谁来了?”
他扭头向着天空张望,只见天际出现了一丝火红,似云霞又似烟雾,以惊人的速度向着听涛苑冲来,红光裹在层层道韵之中,耳中虽不闻声,脑中却恰似划过响彻天地的清吟。
朝阳峰的大阵微微颤动,红光席卷而入,腾腾焉浩浩乎,仿佛烈火环绕的朱雀;灵气相聚而起,郁郁兮勃勃哉,好比无根而立的梧桐。朱雀停于梧桐之上,在听涛苑的门外顿住,现出一袭红衣飘飘的身影来,此时此刻,当真是“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接着,清亮却又满含怒意的声音传遍四方:“楚正阳!给我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