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能抱得上疑似前途无量的金大腿,郝仁十分失落。
但失落不止如此。
他终究还是被苏予宁一封书信赶到了三阳峰门下。然而安顿了半个月,仍旧是没人来传他功法,整日价与外门杂役们混在一起,浑浑噩噩不知所为。
这一天他终于忍耐不住,打听了三阳峰传武堂的所在,一个人摸了上去。他想要问问清楚,收入门下又不传修行之法,每日搬花弄草的到底什么意思?
然而传武堂不是想进就能进的。叶向天入圣已近百年,三阳峰的经营自与落霞峰不同。其峰有真传弟子三十多位,外门杂役数百。
这些外门杂役都是由主山的外门弟子中挑选而来,自入门起便得授青云门基础功法“玄清道决”。加入各峰后白日里要打理药田、饲养灵兽、萃取灵石、祭炼法宝……有的地方还需挖山掘矿、打铁炼器、看守药炉等等。
修行时间便只剩了晚上。但也不是没有好处,每月所发的修行资源上升了一大截,而且传武堂内各外门弟子也可分批进入,不时地有修为极高的真传弟子开堂授课,讲述修行中的各种关键。
更重要的是,表现优异的杂役弟子偶尔可以得到嘉奖,以外门的身份进入秘境历练修行。须知:清源山中十三处秘境的大门,一般只对内门真传打开。
郝仁的身份特殊,他是苏予宁亲自推荐给叶向天的,相当于跳过了外门的阶段,直接成了叶向天的真传弟子。按理说,真传不与外门同住,修行之法也自有峰主亲自讲演教导。
但他偏偏被安排到了杂役之中,偏偏没有得授“玄清道决”,更没有得授师门绝学“三味炼火真决”,没有修行门路,每晚别人打坐,他只能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所谓的“修行资源”,丹药、灵石之类,也只是听说,没见发过。他一时还不敢去问,因为只有半月的时间,没准发工资要满一个月呢?
不过修炼功法却不能再等了,他直扑传武堂,却被几个同是杂役的守卫弟子拦下了。传武堂内虽有真传师兄开坛演武,但地方有限,名额不多,众外门均是分批前来。名单上绝没有他郝仁的大名。
争争吵吵间,郝仁见对方四人忽然收声,恭恭敬敬地看向了身后某处,行礼道:“陈师兄好!”
一位灰袍男子走了过来,相貌寻常,只一对极粗极黑的剑眉颇教人印象深刻。陈师兄皱起两道剑眉,道:“今日是居师姐开堂讲道的日子,什么人在这里大呼小叫?”
郝仁急忙行礼,上前去将处境飞快地说了,道:“陈师兄,据我所知,青云门中再无第二个像我这样的弟子,上山半个月,连玄清道口决都不知道。所以才冒昧前来打听,惊扰之处还请陈师兄和居师姐见谅!”
陈师兄皱眉沉思片刻,道:“师弟的情况……好像有些特殊,说不定师尊另有安排!”
郝仁道:“我……小弟是怕师尊他老人家日理万机,把这不成器的小弟子给忘了!”
“胡闹!师尊何等修为,怎么会忘事?”
没忘事不是更惨?只是这三阳峰上,再弱的弟子也已过了开元境——可引取天地灵气,洗髓易经强身健体,跨入炼气境——到了这一步便可吞吐天地灵气,壮大真元,为常人所不能为,算是正式入了修行的大门,放之于凡世,寻常武道宗师也未必是其对手。
郝仁当真称得上“手无缚鸡之力”,闹事是万万不敢的,此时一双眼灼灼地盯住了陈师兄的两道剑眉,露出了无限的委屈。
此乃上策,人在屋檐下,还是老老实实地低头,若是能从正规途径得到道门正法,自然最好不过。
只见陈师兄从怀中掏出了纸笔,一笔一划地将郝仁的大名写了上去,道:“此事我已知晓,下次见到师尊,当帮你问上一句。你且回吧,莫要搅了居师姐的讲道!”
对方连“笔记”都做了,郝仁别无他法,只能退去。
又过了三日,未能盼来入门的口诀,倒是等来了一道口令,令其到峰顶的“金凤台”去,打理金凤台的花花草草。
郝仁的心凉了半截。
为何张三不去、李四不去,偏偏我去?
为何不去药圃、不去灵宝殿,偏偏要去金凤台?
这是挟私报复!
苏予宁这是彻彻底底地估错了,叶向天不仅仅坏而且更蠢!那封书信他瞥了一眼便随手撕了,郝仁的天赋好坏、资质优劣,对方根本就没看也没问。
就算是看完了书信,定然也没放在心上,一个普普通通修行尚未入门的所谓“天才”而已,到了三阳峰还不是随便怎么揉捏?
上策看来无望,只能选择中策。至于下策拂袖而去、逃离清源山暂不可行,因为郝仁此时根本下不去三阳峰!
“中策”其实简单。玄清道决不是青云门的入门口诀,外门弟子大抵人人皆会么?找个同门或求或骗或偷或抢……唔,抢恐怕不行。
这事有些风险。
按理说既然是人人皆能修习的入门功法,那就没什么珍贵的,郝仁此时身为青云门的弟子之一,无论从何途径得到口诀,都不至于引起旁人的关注,算不上大错。
这又不是金庸笔下少林寺和火工头陀的矛盾。
风险在于“师父”叶向天。他故意不教郝仁修炼法决,若是某一天忽然心血来潮,见郝仁竟已得了功法,入了修行之门;又或郝仁习练功法进步神速,某次不小心大出风头传到了叶向天的耳中。
——计较起来,如何是好?
学火工头陀杀了苦智禅师,躲去西域?叶向天入圣百年,乃是玉衡大陆一代天骄,郝仁怕是没这个能耐。
似杨过逃出全真教,因祸得福进了活死人墓,不光功力大成还找着了老婆?郝仁自觉没这个好运。
但他绝不是犹犹豫豫、瞻前顾后的少年,重生一世,蹉跎岁月非他所愿,虚度年华非他所想。
当晚回了房间,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了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白纸来,上面是用细炭笔记录的几行蝇头小字。
皆是闲聊中听来的疑似“玄清道口诀”。
“神不离气,气不离神,神不外驰气自定,专气致柔神久留。”
“混合为一复忘一。”
“泥丸生风,丹田火炽,关窍齐开,骨节松散。”
……
他早预感到“上策”未必可行,半个月来一直在为这“中策”做准备。可惜仅有只言片语,不能成章,郝仁胆子再大,也不敢冒然修炼。
将这几句不知真假、不知有无错漏的口诀反复再看几遍,不由地咬着指头陷入沉思:非得寻着一位弟子,将口诀从头至尾、详细地说一遍才行。然而我在三阳峰举目无亲,因为“真传”的身份,众杂役们也与我若即若离,不能同心,真诚交往。
想要结交朋友,方法倒是不少,但郝仁身无分文,在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三阳峰上,一不能请客吃饭,二不能送礼示好。甚至连“帮老大爷扛煤气罐”这样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得——郝仁反而是那位扛不动煤气罐的老大爷。
一时想不出好的办法,呆呆的有些失神,也不知过了多久,就这么坐在椅子上浅浅睡去,迷糊中似乎听到隔壁有人在大喊:“哈哈哈,成功了!我成功了!练气九重十三载,一朝悟道入离合!”
接着是脚步杂乱,人声沸腾,不知多少外门弟子从住处离开,涌到了门外,口称“恭喜”,恍恍惚惚,郝仁似乎察觉到了夜色中无处不在的“希望之光”。
带着希望的羡慕,带着希望的嫉妒。或真诚或虚假,每一声“恭喜”中都夹带着憧憬,盼望着下一个半夜长笑的会是自己。
一入离合境,从此再非凡人。离合离合,先有离再有合,此境界修士,寿命几近千年,父母辞世、妻儿早死,自己却在漫长的岁月中开启新的人生、踏上新的旅程,这是离合的真意。
郝仁蓦然惊醒,身子不自禁地向后一仰,双腿一蹬差点摔倒。
只见面前桌上的那页白纸无声地漂浮着,散发着微弱的青光。油灯闪烁,他的眼前忽明忽暗,气氛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