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东突厥一战后,御史大夫萧瑀在朝堂上,一人群辩数百位参与抢掠颉利可汗牙帐的兵将,行军总管李靖当场认罪,一大批武将受罪降级。那时,侯君集刚拜李靖为师不久,想出头为师父打抱不平,终是被李靖按住了。
接着四年后的吐谷浑一战,侯君集是领兵长驱直入,未受到牵连,而李靖却为盐泽总管高甑生所嫉恨,串通一众长史、御史诬告其谋反。当时萧瑀第四次任职宰相,侯君集就以为是萧瑀从中撺掇,暗中联合了几位亲密的御史,给萧瑀下了绊子,不到半年,萧瑀再次被罢相,贬出京城,去岐州任职刺史。
立功后遭受弹劾乃李二统御百官的帝王之术,而萧瑀为人刚正不阿,成了李二手中指哪打哪的gun。为了保护手中这把得心应手的gun,每每弹劾完大臣后,李二都会寻个理由,也将其贬罪,免得遭人记恨,可谓煞费苦心。
侯君集悟不到这一层,真以为是因自己的弹劾,萧瑀才被贬出京城,岂不知乃李二顺水推舟罢了。
没了苍蝇在耳边嗡嗡作响,侯君集这几年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舒坦,只是没想到大嘴巴子今日会出现在东宫,在他的认知中,但凡有萧瑀出没之地,准没好事。而且萧瑀嘴皮子上的功夫,实在让人心有余悸。
见他眉开眼笑,穿梭在一众文武之间,侯君集心中不由暗念:即使今日不能在一众王孙公侯面前显耀,也不愿沾上这扫把星半点。
此时,酒劲涌上的李义表天昏地转,伏在侯府奴仆的肩上,半步也不敢移动。朦胧中见侯君集踌躇不前,以为他另有打算,正暗自庆幸得以及早脱身,但见人群中,一头束冲天玉冠,身着紫色袍衫,膀大腰圆,面色红润的虬髯中年,按着腰中精致无比的佩剑,阔步上前,一把拍在正与人畅聊的绯衣老叟肩上。
那老叟生的不甚高大,却也腰板笔直,泛白暗淡的短翘眉下藏着一对朗若星辰的眸子,
若不是髭须、两鬓斑白,很难看出已是年过六旬的花甲之人,只听他轻咳一声,呵呵笑道:“江夏王不在家中闭门思过,也与我老头子一般,跑来凑热闹了?”
这一身郡王着装的中年正是唐太祖李虎的曾孙,高祖李渊的堂侄,江夏王李道宗,去年因贪污,为李二罢去官职,削去封邑,以郡王身份在家修养。
那老叟的声音一众文武甚是熟悉,江夏王又穿得十分显眼,人群的目光一瞬间就聚拢过来,只见李道宗按剑于后,以高大圆润的身材俯视弱不禁风的老叟:“皇孙诞生,乃我李唐之福,天下之福,圣人再不待见本王,本王也是太子堂叔,理应前来祝贺,只是萧……”
他说到此处,不禁仰头挠挠耳朵,若有所思片刻,终是想起了老叟眼下的官职:“只是萧使君似乎不算在京官员,何以搁下岐州事务,前来东宫凑热闹,不怕有御史弹劾你擅离职守吗?”
这老叟便是侯君集口中的大嘴巴子,西梁明帝之子,前朝萧皇后之弟萧瑀。闻言,仰头一笑,浑厚的声音激荡在重明门前:“江夏王不知圣人有心再诏老头子我赴任尚书右仆射,任职时宰吗?”
此话一出,重明门前一众文武,有人不觉来了精神,也有人暗自叫苦,更有人当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侯君集不由倒退数步,心中暗骂:又没好日子过了。
一时间恭喜与哀怨交织在人声鼎沸之中,李道宗在推搡中,也极不情愿地侧头道了一声:“恭喜!”
却见萧瑀哈哈一笑,安慰面色幽暗的李道宗:“老头子我在岐州享清福,乐得自在,不会这么快就回朝打搅诸位同僚,今日前来,不过是想念旧友,若有幸再为太子殿下宽恩,得以入东宫观赏,那便是老头子有福了。”
“嗨!萧使君这玩笑开的。”人群顿时沸腾起来,有几位在朝御史忙近前行礼,邀萧瑀一同奉上贺礼,准备进入重明门。
东宫的正门重明门其实就和文武大臣府前的乌头门一般,从此门入后,遥望可见一正门,嘉德门,二门之间所占,即是宾客游曳等候之地。
院中有廊,廊前设有左右永福门,皆有太子府卫率把守。明日才是正宴,今日文武百官送上贺礼后,皆可有幸在这二门之间,一览东宫前院之威严。
重明门的对面,设有东宫朝堂,和左右春坊,乃东宫群臣议事之地,侯君集不想沾上扫把星,拖着醉意当头的李义表挤身至左春坊西侧的家令寺前,等候扫把星先走了再说。可萧瑀似乎成心与他为难,与一众御史聊了半天,看见侍中魏徵等老臣,又凑过去闲扯起来,俨然是想等太子抽出空,出门前来迎接尉迟敬德等公侯时,一同进去。
眼见天色逐渐放晚,大多文武已奉上贺礼,有的结伴入了重明门,也有好不容易清闲下来者,趁机相约去那平康坊消遣,侯君集却是越等越焦心,好在还有军中诸多将领未曾奉上贺礼,几人围在家令寺前闲聊李二要整顿北苑禁军之事。
一旁的李义表虽酒醒大半,却也插不上嘴,孤零零地站在门檐下无聊地打着哈欠,忽然一只大手扣在肩上,只轻轻一提,便将他提到了家令寺的侧墙,定睛一看,确是英国公李积。只见他嬉笑道:“你这娃儿还未入职九卿,怎也跑来凑热闹了,是五郎带你来长见识吗?”
见到和蔼的英国公,李义表顿时来了精神,忙禀礼回道:“叔父这几日正忙着演练玄武门随驾出行的仪仗,无暇顾及!我是随陈国公来的。”
“倒把这事给忘了!”
李积说时,侧身瞄了一眼,正被一众武将佣簇其中的侯君集,回身定睛看着一脸懵懂的李义表:“你怎和那泼皮……那陈国公搅合在一起了?是觉得仅凭一个英国公还不足以帮你打开仕途,官运亨通吗?”
“不是、不是、君侯误会了!”李义表连连摆手,想要掩饰又被李积直勾勾的眼睛盯地发毛,只好将李君羡为侯君集筹备贺礼之事娓娓道来。
待到细听清楚,李积正身看向重明门前的一众文武,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略作思量后,捋动胡须脱口道:“原来是五郎安排了一场好戏,既是好戏,怎能无人捧场?”
言罢,探身向重明门偏侧的广园门不住招手,呼唤在那边正闲聊的一众公侯,一个方脸挺拔的汉子看见后,呼啦啦带着一群公侯齐齐围了过来。
无有介绍,李义表也不认识,只见被众人围在当中李积面露喜色,掩声道:“我等兄弟今日难得齐聚于此,有位旧友深谋远虑,知晓我等在此等候无趣,早早安排了一出彩头,为我等助兴解闷,只是那萧瑀有些碍手碍脚,不知哪位兄弟可愿将其先引入重明门,我等也好在此欣赏一出好戏?”
话言未了,一四十出头,身材伟岸,器宇轩昂,面色蜡黄的威武汉子挺身而出:“鄙人平生行得正,坐得端,且由我去会会萧院长的嘴皮子!”
“有劳褒国公了!”众人齐声礼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