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王曦真的见到陈珞的时候,满腹的不甘突然就说不出来了。
陈珞来的时候还穿着当值时的官服,俊脸黑的几乎能滴出雨来,嘴唇抿得紧紧的,像要发怒的河神,谁要是惹怒了他,他能一口把人给吞了。
王曦已经由之前和陈珞的交往中一而再,再而三的试过他对她的底线了,这样的怒火还不足以令她害怕,她是有些心痛他。
他这个样子,一看就有事发生,心情很差。
她也没笑,和薄六小姐寒暄了几句就跟着陈珞出了门。
倒是薄六小姐,大气也不吭,什么首饰、好处半句也没提,送他们走的时候像是在送瘟神的样子,让王曦暗暗奇怪。
陈珞是坐着轿子过来的,还带了顶轿子来接王曦。
王曦好生奇怪,但还是一声不响地上了轿。
他们并没有走远,依旧在小时雍坊,就在槐柳胡同旁的六条胡同,进了个二门小宅院。
轿子直接进了垂花门。
陈珞介绍道:“这是我小时候置办的一处宅子。那时候不愿意着家,就以陈忠的名义买了这宅子,时不时的来落个脚。”又介绍道,“陈忠是陈裕他爹,从前是金家的仆从,后来跟着我母亲去了镇国公府。算是我母亲送给我的人。”
陈裕居然是这样的来历。
陈珞心也够大的了。
难怪上次陈珞看见长公主和金松青没什么表情,是不是他早就知道了,并接受了母亲和金松青的事?
王曦没忍住,问:“那陈忠现在在做什么?”
陈珞含含糊糊地道:“现在在帮我打理一些产业。”
王曦语凝。
敢情陈珞还悄悄地置办产业,还让陈忠在打理!
不过,世事无绝对,说不定这陈忠父子在和陈珞交往的过程中成了陈珞的忠仆呢?
王曦只能这么想,瞅着空打量了两眼陈珞的私产。
院子不大,但收拾得挺干净,三间正房,两间的东西厢房,红柱绿窗,左边是株高过屋顶的枣树,此时正开着簇簇的小花,倒是右边架着的葡萄树,已经结满了成串的葡萄,葡萄旁青花大缸里养的荷花开了两、三支,余晖下,小院安宁静谧又充满了勃、勃生机。
狡兔三窟的家伙!
仅她知道的他就有三处房产了。
不知道在哪里还有些什么产业?
王曦和陈珞坐在葡萄架下的石桌旁说话。
喝的还是明前龙井。
王曦怀疑陈珞手里全是明前的龙井,招待客人,应酬朋友,全都是它。
反正明前龙井名声在外,任谁也不能挑出错来。
陈珞哪里想得到王曦在腹诽他,道:“我已经安排好了。镇国公府的仆从多是从河南老家过来的,到时候米娘子冒充那边外嫁后大归讨生活的姑娘,以我父亲的禀性,他肯定会把人收下的。”说到这里,他撇了撇嘴角,露出些许的讽刺。
难道这也有故事?
王曦现在对陈珞比镇国公感兴趣。她道:“你祖籍河南的?是河南什么地方?”
陈珞不屑地道:“洛阳。”
王曦有些意外,道:“古都名城啊!那里的牡丹特别有名。我还吃过他们的水席,全是汤汤水水的热菜,吃完一道上一道,吃上八道十道,能吃一整天。我当时还和二哥说着。这些菜肯定是前朝的宫廷菜,他们那个时候做官可比现在的官员强多了,不说别的,至少参加皇家宫席的时候不用提前填饱肚子,臣子们被皇帝留膳不至于吃不饱。”
陈珞闻言想到他历次参加宫宴的情景,不禁嘴角轻扬,露出淡淡的笑意。
明显的阴转晴了。
王曦没想到他还真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陈珞却觉得和王曦在一起,听她东扯西拉的,还真能让他的心情好起来。
他不由说起他家里的一些事来:“正因如此,我父亲总是自诩为名门大家出身,祖上曾经出过好几位大将军,和其他开国功勋不一样,不管他外表如何,骨子里却非常的清高,这个那个的都瞧不起。”
会不会是因为这样,所以宝庆虽贵为长公主,但陈愚还是不怎么瞧得起二嫁的她呢?
王曦好险没有问出来,和陈珞开玩笑道:“没想到你还系出名门!”
陈珞笑出声来,居然还有些谦逊地道:“大家都说我出身好,我反而觉得挺没意思的。”
王曦不了解陈珞之前可能会觉得他说这样的话挺遭人嫌的,可现在,她也这么想。
一个人出身好固然是件值得庆幸的事,但如此家庭不和睦,让你在家里没办法安生,遇到需要人帮衬的时候又没有人庇护,还不如出身平凡,有一心一意为自己的家人。
她觉得这不是个什么好话题,闻言笑着点头,转移了话题:“你今天脸色怎么这么差?是出了什么事吗?”
陈珞听着沉默下来。
王曦看得出来,他是在考虑要不要跟她说,不然他大可直接拒绝,而不是这样的沉默了。
果然,陈珞想了半天,最终还是告诉了王曦:“今天中午,我是在宫里用的午膳。皇上赐食。我和金吾卫左都指挥使石磊还有兵部尚书厉时节、户部尚书谢时。皇上和厉时节、谢时商量闽南的战事,我是当值,石磊来回皇上话的。说着说着,皇上不知怎么就说到了马三在闽南监军的事,然后说想让我过了中秋节去趟闵南,跟着阎诤学点布阵点兵的本事。”
马三是司马监的大太监,曾经在潜邸时服侍过皇上,算是皇上的心腹太监之一。阎诤之前是福建巡抚,后来抗倭有功,升了闵浙巡抚。如今正领兵在闵南和倭寇打仗。
王曦想,这是好事啊!
去了就能立功。
当朝祖制,有功在社稷的功劳才能封爵。
陈珞去了,说不定能自己争个功勋,也不必和陈璎在镇国公府这一亩三分地里争食吃了。
可这兴奋也就像烟火燃得快,熄得也快,还留下袅袅余烟。
她能想到的事,陈珞肯定也能想到。可看陈珞的样子,没有半点高兴不说,还很愤怒的样子,这其中肯定有她不知道的蹊跷。
王曦是不懂就问的性子,她直言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陈珞点头,道:“你可知道为何皇上会把我母亲嫁到镇国公府去?”
王曦觉得长公主和镇国公都太复杂,猜都不愿意再猜,她直接摇了摇头。
陈珞睨了王曦一眼,又问:“你可知道十大国公余其三,为何只有镇国公府还屹立不倒?”
这是妥妥的要讲故事的节奏了。
王曦当然不能破坏,捧场地继续摇头。
陈珞的神色果真更加温和。他道:“飞鸟尽,良弓藏。陈家祖辈为了避开京城的纷争,主动请缨镇守燕州,直到我曾祖父,三战高丽,让高丽称臣纳贡,这才重新搬回京城。
“我父亲虽说人品不怎么样,却是文可考两榜进士,武可拉三石弓,八面玲珑,长袖善武,还尤其擅长察颜观色、审时度势、揣摩上意。”
他说到“审时度势”的时候,眼底又浮现刚才提及“洛阳”时的讥讽。
王曦想到陈愚曾经弃城而逃……
“燕州的大小官员,特别是武官,因而特别喜欢和我父亲‘谈心交心’,也特别喜欢找我父亲拿主意。”陈珞道,“高丽来朝岁贡的时候,到四夷馆送了国书就会来镇国公府拜访。
“皇上当时内有薄家,外有清平侯,不想高丽再出什么事端,这才非要我母亲嫁到镇国公府去的。
“镇国公呢?既想压制清平侯,又不愿意因为联姻的缘故屈居庆云侯府之下。虽不十分愿意,还是捏着鼻子答应了。”
陈珞说这话的时候,十分的无奈,连如星子般明亮漂亮的眼睛都黯淡无光了。
王曦忿然道:“可这就好比做生意。你哪怕是亏本,当初也没人按着你的头要你答应,你就得好好的履行合约。镇国公这算什么?光想得好处,结果发现亏了本,不划算,就要反悔?难道当初是皇上强迫他的不成?”
亏了本就要反悔!
这话还真是切中要害。
想当初,庆云侯家里又出了一个皇后,为了避嫌,薄家处处忍让,处处克己,清平侯因为永昌战事失利不敢吭声,镇国公府的确很是风光了一阵子。但随着二皇子平安长大,清平侯又收复了甘谷六城,皇上开始用清平侯压制镇国公府,陈愚又觉得划不来了。
王曦虽然什么都不知道,却把他父亲的心态说了个十足十。
他忍俊不禁,道:“你倒是机敏!”
“那是当然。”王曦骄傲地道,“我祖父说了,若是少关心些吃食、衣饰,我做生意不会比我大哥差。可做生意多辛苦啊,我又不是少吃少穿,为何还要为难自己?我当然要躺米仓里当米虫啊!”
陈珞哈哈大笑,心中十分的畅快,半点不见刚才的阴霾。
王曦看着心里痒痒的,小心翼翼地道:“那,你刚才到底为什么那么不高兴?”
陈珞愣了愣,脸上还残留着刚才的笑意,随后又笑了起来。道:“如果我靠摘别人的桃子立功封爵,你觉得,燕州的人会怎么说我?”
我感觉我是照着一章一个情节在尽量的加快节奏,大家还是觉得进展太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