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清茗也知道这位大少爷不是来学习鉴茶的,也不戏弄他了,挑了浅显的教给他看。
她新抓了一把茶叶倒水:“看茶,先看叶。茶叶吸饱水后涨开沉底越快,说明茶叶越好。再看色泽,茶汤的透光越好,说明茶叶的品质越好。另外,我们可以看叶底,叶底是……”
安清茗说道一半,觉得有些不对,一抬头。果不其然,大少爷的眼珠子没在茶杯里,而是在她脸上。
安清茗道:“好看吗?”
许怀安道:“好看。”
“什么好看?”
“都好看。”
安清茗故意将茶壶碰撞出声响,道:“许公子可听明白我刚刚说得话了?”
明明什么都没听到,许怀安还是毫不心虚地点头:“听明白了。”
“哦?”安清茗瞧他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虽不相信但是还是打趣道:“那许公子就说说如何品鉴这茶叶吧。”
“姑娘说得太高深了,讲得实在是繁复,”许怀安道,“我自己琢磨了一会儿,觉得好茶叶逃不开两个品性。”
“哪两个?”
“一个是好看,一个是好闻。”
安清茗笑着摇头,暗道他所知尚浅,新取了一捧细碎的茶叶给他泡了,茶香袅袅。
接着听见许怀安继续道:“茶是如此,人亦是如此。”
安清茗直觉他嘴里没好话。
果然,就听见许怀安沉声道:“好比安姑娘,花容月貌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似是这——啊!”
他话说到一般,周身话本主角的狂霸气势骤退,捂着胳膊蹦了起来:“烫!烫烫烫!”
安清茗面不改色地放下手中茶杯:“抱歉,没拿稳。”
许怀安皮娇肉嫩,初夏穿得又少,烫得他泪眼汪汪,好不可怜。
安清茗自己是知道这茶水没有多烫的,但是见他这幅样子又不确定了,这一副“我痛得不得了但是我必须忍着”的模样要是装出来的,那“回春班”的当家小生都应该拜他为师。
不管真疼还是假疼,人是自己烫得是跑不了的,安清茗正想让瞳儿取药箱来,就听见许怀安委屈兮兮道:“安姑娘,会不会留疤啊?”
安清茗被激起了一身鸡皮胳膊:“……”
不是她胡说,要不是娘亲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拦着她,她能直接下手学炒茶,她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都没这么娇气。
唤了瞳儿去取药箱,她让许怀安在一旁坐下,伸手去挽他的袖子,许怀安按住她的手腕,安清茗瞧见他挑着一双桃花眼收了泪,露出点笑意来,道:“安姑娘掀了我的衣裳,就得对我负责啊。”
安清茗手下一个用力,险些将他上好的锦衫撕了个碎。
瞳儿端着药箱进来就见安清茗半俯身子,上前道:“还是奴婢来吧。”
安清茗示意她将药箱放下:“无碍,我来吧。”
许怀安不愧是从小锦衣玉食养的大少爷,娇贵得很,虽不是滚烫的水浇在皮肤上,此时也微微泛了红。
药膏是凉的,挑在指尖上像是清风入骨,安清茗将药膏轻轻涂上许怀安的胳膊,听见他的声音从上方传进自己的耳朵里:“倘若我留了疤,许是娶不到媳妇儿了,安大姑娘是不是该赔我一个?”
“想嫁与公子的姑娘怕是不胜枚举,要是公子愿意,我替公子牵个红线又如何?”
许怀安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又不敢进一步调戏,生怕因一时口舌之快惹怒了安清茗。
许怀安本想在安府多逗留一会儿,谁晓得安清茗一再赔罪,又是让他出去寻大夫瞧瞧伤处,又是托词自己照顾不周不敢挽留。
许怀安连道照顾不周没事啊,你让我留下来割我两斤肉都没问题。
安清茗毫不动摇地送他出门,回道:“安家做得是茶叶生意,清茗并非屠夫。”
许怀安:“???”
留是留不得了,许怀安垂头丧气地出了安府,安清茗一转头就瞧见二叔家的婶娘捏了团扇笑盈盈地瞧着她。
藏下所有情绪,安清茗喊了一声“二婶”。
方氏以扇掩口遮不住笑意:“近日这三江县风言风语传得不轻,我还驳人家说都是传言,现在看来是无风不起浪啊。”
“二婶既是知道不过传言而已,清茗也不多做解释了。”安清茗似乎没什么交谈的欲望,“清茗还有庄子里的事情要忙,先走一步。”
“等等,”方氏倚在栏杆上拨弄着玉镯,道:“大姑娘为了安家劳心劳力我们都看在眼里,但是大姑娘终究是个姑娘,总不能因着安家断了大姑娘的好姻缘。这庄子里的事情,不如就择个好日子交给你二叔和大弟弟吧。”
安清茗转过身去,笑吟吟瞧着方式,她那副笑模样像是阳光下竖着的冰棱子,让方氏看得十分不舒坦。
“二婶这话说得侄女就不爱听了。安家是清茗的安家,清茗为自己家劳心劳力是应当的,多谢二婶挂念了。”
当年她气候未成,二叔尚不能从她手中夺去父亲的基业,如今又凭什么认为她会将自己与父亲多年的心血拱手相让。
方氏皱起眉头,笑意也失了真:“大姑娘,话不是这么说。姑娘家家的,不就该嫁人相夫教子么,商场上的事儿,终究该是他们男人去干的。你在商场上钻谋这么多年得到了什么,若是换个男儿掌家安家又岂会被其他茶行压了一头,屈居人下?婶娘不是嫌你做的不好,是婶娘看得心疼……你,你这孩子,忒不识好歹,婶娘还不是为了让你享福么。”
说着把自己都说感动了,眼见着就要落下泪来。
安清茗不仅不想哭,反而有点想笑。
她瞧着方氏露出一点疑惑的模样:“清茗不晓得女子相夫教子是不是享福,单说掌家这件事情。清茗没能将‘月饮’做成茶行第一商号是清茗的不是。但是二娘倘若因为这个就想着让清茗嫁人享福,那像大弟弟这样连帐都记不准的,是不是更该嫁人享福?”
方氏脸色骤变:“你说什么?”安清茗这是拿她的宝贝儿子当做女子比较,让她如何不气!
安清茗道:“婶娘哪句话没有听清?清茗给二婶重复重复。”
方氏捂着胸口挤出点笑,道:“你这丫头越大越没规矩,知不知道什么叫长幼有序尊卑有别?难道就没人教教你怎么尊重长辈,大哥是早逝了不假。怎么,大嫂也……”那病弱的模样,跟死了又有什么两样。
她尾音拖得长,一副戏谑的模样,安清茗如何能听不出其中之意。
哪怕是满腹怒火中烧,她面上依旧是一副平淡模样。
“二婶既然提到了尊卑有别,那清茗就多言说几句。不知尊卑的人
不是清茗,怕是二婶。在家里,您为长我为幼,清茗尊您一声二婶理所应当。但是在庄子里,我为尊,他人皆为卑,”她刻意加重语气,“包括二叔。”
“二婶不过是分掌柜的亲眷,公然让我这个掌柜的让权……未免有些越俎代庖了吧。”
方氏被她回了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冷笑一声道:“不识好歹!”
说着抚了抚金簪,转脸边走。
留下安清茗站在原地露出一点凉丝丝的笑意,这些年二婶虽是时不时刺她一下,明里暗里挖苦她父亲早逝,母亲病弱,却从来不曾直接提出让她交权,今天将这些憋了许久的话说出来,看来是实在憋不住了。
二叔等了这么多年,看着“月饮”在她手中越做越好,是终于等不及了吗?
安清茗心中冷笑,这安家从来都不是姓安的人的家,而是她父亲的家,她安清茗就是攥在手里不放了又如何?
方氏这一场无关痛痒的小闹剧像往日里的无数场一样被埋藏在平静的水面之下,莫管水底是如何得风起浪涌,至少表面上一片风平浪静。
这几日安清茗去茶铺里验帐,眼见着到了外郊,索性又去了茶庄,天水远远瞧见她的身影,放下长剪,整了整草帽迎上来:“大姑娘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与茶园里修建枝叶的佣工不同,天水是生在安家长在安家的家仆,年长安清茗十余岁,由他看管茶园安清茗也放心。
“我顺路过来瞧瞧,今年雨水来得早,雨前茶没采多少,又怕秋茶上的晚,我来瞧瞧这夏茶的质如何了。”
天水跟在她后面走,一边道:“今年的雨水多,又来得急,好茶叶都没收着,谁能料得到。不过现在看来茶树都还喜人,说不定能收一批好冬片。”
剪叶的佣工见了安清茗笑着问好,安清茗也一一回了。
“王家大嫂怎么来了?家里孩子不是病了么,没回去照料?”
被提到名字的憨厚女人擦擦脸上的汗,笑着回应:“劳大姑娘关心,小孩子嘛,捂捂汗就好了,我在家也帮不上什么忙,别误了工。”
安清茗安慰了几句,又道:“要是急用钱就找天水大哥支一下工钱,孩子看病要紧。”
女人连连摆手:“有钱,有钱,大夫去看过了。”
安清茗点点头,接着往前走,走过了这一片茶园的三分之一时,来了府里的人请大姑娘回去,说是许府来人了,县令老爷请当家的大姑娘去一趟。
安清茗又嘱咐了天水几句,旋身回转。